“一件龍衣的工價銀,懸殊竟這樣大?”
馮保在讀這份折子時,盡管不像讀第一道折子時那麼緊張,卻也深感沮喪。畢竟,他還想通過杭州織造局大撈一把,誰知這個並無鬥士之名的莫文隆,卻也跳出來當了一頭咬蟲。所以,李太後一問,他就趕緊答道:
“莫文隆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的話不足信。”
“為何不足信?”李太後追問。
“一件龍衣製造的工價銀,除了莫文隆所說的衣料價,還有珠寶這一項,龍衣上綴著的珍珠瑪瑙,都采自南海或者暹羅,價格昂貴,衣料價比之珠寶價來,不過十分之一二。“
“啊,是這樣。”
聽了馮保的解釋,李太後心下稍安,但疑慮並未完全消除,她知道對馮保這個“當事人”,一時還不能說得太多,便又試探地問:
“這兩道折子同時都作十萬火急處理,看來幕後有人指使,這人會是誰呢?”
“會不會是朱衡?”馮保小聲回道。
李太後沒有接腔。這時,隻見容兒跑了過來,在李太後麵前福了一福,說道:
“啟稟太後,陳皇後讓奴婢過來問問,您還去不去養德齋聽口戲了。”
“去,怎麼不去呢?”李太後說著,指了指馮保,又道,“馮公公你就不用過去了,吳和的事,你先去調查,人家送來的是急折,咱們就不能慢吞吞地處理。”
“是。”
馮保答應一聲退出。他剛出門,李太後就從繡榻上拉起兒子,柔聲說道:
“鈞兒,跟娘去聽聽張九郎的口戲,看他那一曲《虎嘯叢林》,究竟如何一個演法。”
一連幾天,由於蔡啟方和莫文隆的兩道折子,京城各大衙門又都處在興奮與騷動之中。大凡急折呈到禦前,不須半日就得批複。可是這兩道折子送進去三天,卻也不見發至內閣擬票。如此“留中”之舉,就讓百官們生出許多臆測。首輔張居正對此事似乎也很淡化,三天內召見了戶部、兵部、刑部以及太仆寺的十幾名官員,談的都是各項賦稅收支、漕運多寡、南方鹽務以及北方邊境茶馬交易等財政要務??這些調查摸底,原是要為他即將推行的財政改革獲取第一手資料。相比之下,石缸胡同中的朱衡府邸卻要鬧熱得多。兩道急折送進大內的第二天,朱衡申請致仕的折子也遞了進去。皆因他當麵聽到皇上派太監到內閣所宣的諭旨,竟顛倒黑白說他不顧大臣體麵跑到左掖門鬧事,受此冤屈,即便是泥塑的也忍不住了。何況朱衡是個嚼倒泰山不謝土的硬氣漢子,當時就氣得暈死,醒來已是心中一片寒灰,遂鐵下心來要辭官歸裏。他的這個舉動,引起了京官們的普遍同情,不論是門生故舊,還是平日間有些過從的僚屬,都一撥一撥前往登門探望,略抒憤懣體恤之情。在公眾場合不便言談隻能腹誹之事,在這裏盡可宣泄,比如說罵一罵閹黨,指桑罵槐譏刺一下李太後幹政之類,總之是千個羅漢千張嘴,說得老朱衡五神迷亂,身子越來越虛弱。
再說馮保這一頭,這幾日也急得像隻沒腳的蟹子,坐在那裏見誰都想鉗一口。那日下午從東暖閣出來,回到司禮監值房,他立即就派人打聽都察院的監察禦史蔡啟方是何方神聖。很快他就得到密報:這位蔡啟方不單是朱衡的同鄉,而且是隆慶二年的進士??那一年的主考官是高拱。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員後頭,竟牽著高拱與朱衡兩大人物。這就讓馮保想到了“床頭一籮穀,自有人來哭”那句俗話,心想這還是高拱的陰魂不散,便恨不能把蔡啟方捉到東廠生剮了他。他又打聽到,這位蔡啟方耿直敢言,在同儕中有些影響。按理說,這樣的官員在張居正手上例當受到重用,但是前年京察他卻沒被拔擢,依然在原位子上窩到現在。把這些情報一歸納,馮保就斷定這兩道折子的事兒與張居正無關。但如何了結這件事,他卻想聽聽張居正的意見。在此風頭上,兩人見麵不大合適。他便喊來心腹徐爵耳語一番,讓他去找張居正的管家遊七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