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了?”
“兩年。”
“此前呢?”
“當獲鹿縣主薄。”
“再往前是在廣西一個縣裏當教諭,再往前是陝西平涼府五品知府。”張居正說著加重了語氣,“其實你的經曆我都知道,一遭撤官,一遭貶官,都不是為自己,而是為的老百姓。聽說平涼府的百姓還為你立了生祠?”
韓裏奇這麼多年來,從不肯與人談起過去,眼下首輔談起,讓他頗感意外。他不知道首輔的心思何在,隻得支吾答道:
“百姓不知朝廷王法,故有孟浪之舉。生祠之事,卑職也曾耳聞,早就去函請求拆除。”
張居正不置可否,又接著問:“你在浙江富陽寫的那首詩,還記得麼?”
韓裏奇因此詩而一生蹭蹬淹滯,到死他也不會忘這次“豪舉”,但在首輔麵前不敢唐突,故搪塞道:
“這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都記不全了。”
“你記不全,我可記得全。”
張居正說著,竟音韻鏗鏘地吟誦起來:
富陽山之茶
富陽江之魚
茶香破我家
魚肥賣我兒
采茶婦,捕魚夫
官家拷掠無完膚
皇天本至仁
此地獨何辜
富陽山,何日頹
富陽江,何日枯
山頹茶亦死
江枯魚亦無
山不頹,江不枯
吾民何以蘇?
張居正念得很有感情,在座官員無不肅容而聽,特別是韓裏奇,一直將此詩當成諱莫如深的往事,如今聽首輔一字不差地吟誦下來,不免萬分感動,再聯想到當年罷官時的種種淒楚,更是百感交集,頓時間已是淚流滿麵。
卻說一直侍坐在側的錢普,先前見首輔對詩匾產生了濃厚興趣,心裏喜不自勝。卻沒想到首輔沒就這件事談論下去,而是與韓裏奇聊得火熱,一股子醋意兒從心裏頭翻上來,直酸到了鼻管。在真定府這塊地方,韓裏奇可謂是官場裏的一塊骨頭,從來不肯俯仰隨人,就說這次集中起來迎首輔入境,他人雖然到了,卻說了不少怪話。錢普素來不喜歡他,卻也奈何他不得。五十多歲的老縣令,又是快三十年的老進士,資曆擺在那兒,輕不得重不得。錢普隻知他第一次丟官是因為詩諫,卻從來沒想到究竟是何等樣的一首詩。如今見首輔倒背如流,他頓時從中悟到了一點什麼,首輔嘴一停,他立馬說道:
“這真是一首好詩,可與杜甫的‘三吏三別’相比,為民請命,韓大人功不可沒。”
“是啊,”張居正頗有感觸地接過話頭,“如今,大部分官員貪圖安逸不思進取,不要說主動為民請命,做一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好官,即便能做到不擾民害民也就不錯了。這些官吏有負於朝廷,像你韓裏奇這樣的官員,是朝廷有負於你。”
“首輔大人……”
韓裏奇霍地站起身來,欲表心跡卻感到喉頭熱辣辣的說不出話來,張居正瞅著他,突然高聲問道:
“韓裏奇,我且問你,你對你做過的事情,是否後悔過?”
“沒有,”韓裏奇拭幹眼淚,抖動著花白胡子,動情地回答,“卑職出身寒微,深知民間疾苦,能為老百姓做一點實事,則是畢生追求。”
“說得好,如果今後再碰到同類事項,你還敢像過去一樣,不計個人安危挺身而出麼?”
“這……”韓裏奇稍稍一楞,粗大的喉節滑動了幾下,才答道,“如今是太平盛世,皇上天縱英姿親政愛民,首輔敬君子遠小人,諒也不會再有陷民於水火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