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中了。而且,呂調陽雖傳來聖諭,卻沒有隻言詞組申述自己的態度,這本身就說明問題??內閣中的輔臣,一個個肩膀都是歪的,沒有誰肯承擔責任。思來想去,他決定先讓戶部劃撥十萬兩銀子出來給寶鈔庫,以滿足皇上的要求。餘下事情待他回到北京後再作處理。
人在旅途,心在朝廷,一天到晚總有些不順心的事縈於腦海中,張居正想輕鬆也輕鬆不起來。但今天情形又有些不同,畢竟要與睽違六載的“故友”見麵,再大的麻煩事也得暫時擱置。
高拱所住的高家莊,距縣城不過二十來裏地,轎夫腳快,不到兩個時辰就到了。中州麥野一馬平川,偏這百十戶人家的高家莊周圍有一些小丘陵。離莊子大約還有半裏地光景,張居正吩咐停轎,這剩下的一段路,他想走進去。剛走不幾步,便見一個人飛奔似地跑來。他趕緊停住腳步,打量這人是誰。
那人跑到他跟前,撲通跪下,口中稟道:“張大人,小人高福有失遠迎。”
“你是高福?”一聽這名字,張居正記起他是高拱的管家,但眼前這位須發班白滿臉皺紋的半老之人,卻與當年在京城見到的那位臉上總掛著微笑的精明漢子完全不同,遂上前把他扶起,吃驚地說,“幾年不見,你都變成兩個人了。”
高福木訥地搓著雙手,笑道:“咱現在是村野之人,自然不比在京城。”
“你家老爺呢?”
“喏,村口站著的那位老人就是。”高福回轉身朝村口指了指,說,“老爺腿腳不方便,走不動,隻能在村口迎接張大人。”
張居正尋聲望去,隻見村口站了一大堆人,最前邊的一位老人正朝他搖動著雙手,從他揮手的節奏以及站立的姿式,張居正一眼就認出這位老人正是高拱。他內心頓時泛起一陣異樣的感情,闊別的情懷促使他信步跑了過去。
“元輔!”
大老遠,張居正就高聲喊了起來。
“叔大!”
高拱也用他略微沙啞的嗓音銳聲喊道。兩人都向前快跑幾步,高拱步子有些趔趄,才跑出兩步就差點摔倒,張居正緊趕一步把他扶住。
“元輔!”
“叔大!”
兩人又都忘情地喊了一聲。在激動的淚花中兩人行揖見之禮。張居正仔細觀察高拱,隻見他身穿一件半新不舊的青布道袍,頭上戴著諸葛巾。那一部硬楂楂的大胡子如今已是全白,襯得他的臉色似乎比當年更黑。不過,這種黑色讓人感到的不是健康,而是一種讓人擔憂的病態。他眼角的魚尾紋還是那麼深刻、僵硬,眼光雖然渾濁了許多,但仍然讓人感覺到它們的深沈有力。行禮之後,高拱又伸手拉著張居正,這隻手是那麼地瘦削、冰涼。張居正雖然對高拱的衰老已有了心理準備,但一看到這副風燭殘年的樣子,他仍十分難過。他撫摸著高拱青筋凸起的手背,禁不住唏噓起來。
兩人相見時的真情流露,所有在場的人看了無不動容。
還是高拱首先從夢寐狀態中驚醒,他鬆開張居正的手,淒然一笑,言道:
“叔大,六年不見,你也蒼老了許多。”
“機衡之地,每一天都如履薄冰,這滋味,你高大人又不是沒嚐過。”張居正不想一見麵就說沉重的話題,他拭了拭眼角的淚花,問道,“元輔,你這高家莊是不是新鄭縣最好的風水寶地。”
“叔大,你不要再叫我元輔了,今日朝廷的元輔,是你不是我。”
“喊慣了,改不過口來。”張居正笑著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