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血灑於墓道中,其意是去邪,靈魂安息於此,不致於有雜神擾亂。灑雞血者,必定是死者的至親之人。張居正作為長子,擔此重任責無旁貸。他接過雞血碗,走在楠木棺材前麵,一路把雞血灑到墓井口。當最後一滴血灑落地上,他按規矩將大磁碗猛力擲向棺蓋擊碎,隨著這一聲碎響,執事官又高聲唱喏:
“拜送封君??“
這聲音雄壯又有些淒涼,曠地上數千名披麻戴孝的官吏以及張府遠近親疏各房親戚,一下子像是暴風吹過的幼樹一般,齊刷刷跪伏下去。
“一拜??”
所有白色的孝帽都貼在地上,像一團團放大了的白色菊花,一齊朝著墓道口搖曳。
“二拜??”
“拜”字餘音尚在耳邊繚繞,平空突然響起一聲石破天驚的沈雷,接著豆粒大的雨點劈哩叭啦猛砸下來。
“三拜??”
風聲、雨聲、被吹拂著的旗聲,被撕裂著的幡聲,襯映著曠野上這一大片跪伏的白色身軀,顯得是那樣的肅穆、冷峻。
灑完雞血後,張居正退回到坑道口跪伏在地。三拜完畢,他仍長跪不起,淚水和著雨水在他瘦長的麵頰上流淌,楠木棺材入穴後已經安置妥當,夫役們都退了出來。數十把鐵鏟都一同揚起,往坑道裏填土。就在這一刻,張居正忽然意識到這是他最後一次為父親盡孝。去冬“奪情風波”發生以來,他所承受的所有詈罵、侮辱、傷害和誤解,都一齊湧上心頭。百感交集,他再也隱忍不住,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所有送葬的官吏,這些濫竽充數的“孝子賢孫”們,此時一個個呆若木雞,首輔的篤孝深情,給他們以巨大的震懾。
也不知過了多久,後場忽然有了一陣騷動,官員們扭頭看去,隻見一個身穿黑色府綢道袍的臒然老者,領了一群府學生走上了神道。
第八回??第九回 [本章字數:16154 最新更新時間:2012-05-14 21:3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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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何心隱顛狂送怪物 金學曾慎密論沈屙
神道上雜遝的腳步聲,亦將張居正從悲痛中驚醒,他剛把眼睛睜開,一旁站立的侍者就遞了一塊麵巾給他擦臉,爾後又把他攙扶起來。剛才一場急驟的陣雨,將他的粗麻孝服淋得透濕,他想進到孝棚裏換換衣服,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轉身瞧去,不覺一愣,隻見一二百名年輕人,一色的府學生裝束,正步履沉重地朝他走來。打頭的一位老者,須發皆白,走路的姿態讓他覺得眼熟。他正猜疑間,那老者搶走幾步,向他彎腰一揖,說道:
“宰揆大人,還記得老漢麼?”
一聽這聲音,張居正猛然記起這人就是隆慶六年夏在天壽山見過一麵,此後就銷聲匿跡的何心隱,不免大吃一驚,問道:
“你是柱幹兄?”
“在下正是。”
“你怎麼會來這裏?”
“湖廣合省官員一個不拉地全都湧來荊州,會葬令尊大人,我正好在貴省講學,聽得消息,焉敢不來。”
何心隱說罷,徑自走到墓門前,朝隆起的大土堆俯身跪下,莊重地行了三拜大禮。趁他行禮的當兒,張居正就近觀察,發現何心隱同六年前相比無甚變化,隻臉上的顴骨比過去顯得更加突出,讓人約略感到他的桀驁不馴。
待何心隱行過禮後站起身來,張居正問他:“這些府學生都是跟你一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