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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學士府的第三重正房,麵闊三間,原是張文明的書房以及會見重要人物的內客堂,現在被臨時改作張居正的值房。金學曾被書辦領到這裏時,張居正早已坐在裏頭,正埋頭看一份奏章。每天,京城裏都有奏章、谘文以及邸報等重要文件傳來,他不但要看,還要擬票或批複??這是皇上特意規定的。朝廷大事必須由他處置,他雖然感到累,但心裏覺得踏實。

盡管金學曾腳步很輕,張居正仍然聽到了響動,他在緊連著客堂的書房裏問道:

“是學台大人到了嗎?”

這話雖然有些調侃,但語調親切,站在客堂裏的金學曾心中湧過一股暖流,答道:

“回首輔,是卑職金學曾。”

“進來呀!”

金學曾整了整官袍,抬腿邁過了門坎,張居正放下手中正在看著的一份奏章,往後推了推椅子站了起來,笑模笑樣走到金學曾跟前,打量著他說道:

“今天下午,你講的那位醬先生很有意思,你這位金學曾哪,做什麼事都猴頭猴腦的。”

張居正此時的和顏悅色,與下午在孝棚裏會見三台長官時的冷峻恰成鮮明的對比。金學曾知道首輔欣賞他,但仍不敢造次,正琢磨詞兒回答,偏嗓子眼不爭氣,喉結一滑,竟噴出一個響亮的酒嗝。張居正微微退了一步,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問:

“怎麼,喝酒了?”

金學曾喝酒不上臉,這一下卻騰地紅成了落鍋的蝦子,他雙手捏著官袍的下擺,局促不安地說:“卑職孟浪,被稅關的老同事拉到酒樓上灌了幾口貓尿。會葬期間,這是大不敬的事,卑職請首輔治罪。”

“治什麼罪呀,辛苦了一天,下午又在太暉山淋了雨,本就應該喝點酒驅驅寒氣,我回到府中,也讓人熬了薑湯喝下一碗。啊,幹嗎老站著說話,來,坐下來。”

張居正不在客堂而在書房裏會見金學曾,實際上已是把他當成了心腹。這一點,金學曾自己心底也清楚。所以,剛一落坐,他就小心翼翼問道:

“首輔連夜找我,不知有何急事?”

張居正拿起書案上的蓋碗茶,一邊撥弄著浮葉,一邊斂了笑容問道:

“你知道我為何要向皇上舉薦,讓你當湖廣的學台?”

“不知道。”金學曾謹畏回答。

“你都上任幾個月了,別人怎麼看你?”張居正又宕開問了一句。

“官場上的人,本來就好嚼舌頭根子,就咱的任職,說什麼話的都有,有說我從熱鍋跳進了冷灶,有說我在荊州清稅時,到底還是得罪了首輔大人。”

“啊,怎麼得罪了我?”

“將趙謙送給張老太爺的一千畝荒田清理了出來,這事兒,沒有首輔大人的支援,卑職斷然不敢胡作非為。但外頭人不知曉內情,故捕風捉影亂說一通。”

“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都有,這些不要去管它。”張居正說著又回到先前的問題,“你真的不知曉我薦拔你出掌湖廣學政的用意?”

金學曾本想用一句“不知道”搪塞過去,見首輔一再追問,隻得言道:“卑職也曾就這件事反複揣摩,好像摸到了一點,又怕是錯的。”

“你講講看。”

“首輔大人是不是想整頓學校?”

張居正兩道吊額眉一揚:“唔,講下去。”

“首輔自隆慶六年夏上任,欲造大明王朝的中興氣象,一直在大力推行改革。首先是整飭吏治,裁汰冗員。再就是讓六科監督六部,內閣稽查六科。如此考核製度的建立,使內閣真正成為了權力中樞,首輔也就能夠理直氣壯地擔負起替皇上總攬朝局調理陰陽的責任。茲後,從萬曆二年開始,首輔又整頓驛遞、稅關、鹽政、漕政與馬政,一直到子粒田征稅,事無巨細一一厘清。將過去許多不合理的製度一一改正,幾年下來,國家財政已是根本好轉。過去是二年的收入,隻夠一年支出,現在是一年收入,可供三年的費用。去年冬,首輔又敦請皇上頒旨在全國開始清丈田地,首先在山東試點。此役用三年時間完成,一旦大功告峻,每年的賦稅又會增加許多。屆時,國富兵強,物阜民豐的太平盛世必將君臨九州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