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讓你查的東西,查到了嗎?”
“可是建文帝的那首詩?”張鯨問。
“是的。”
“奴才查到了。見萬歲爺沒問,奴才不敢主動拿出來。”
張鯨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張折迭起來的灑金箋紙,恭恭敬敬遞到朱翊鈞的手上。
朱翊鈞抖開一看,一筆圓潤的蠅頭小楷,工工整整抄了兩首七律:
風塵一夕忽南侵,
天命潛移四海心。
鳳返丹山紅日遠,
龍歸滄海碧雲深。
紫微有象星還拱,
山漏無聲水自沈。
遙望禁城今夜月,
六官尤望翠華臨。
閱罷愣嚴磬懶敲,
笑看黃屋寄圍瓢。
南來嶂嶺千層回,
北望天門萬裏遙。
款段久忘飛鳳輦,
袈裟新換袞龍袍。
百官此日知何處,
惟有群鳥早晚朝。
朱翊鈞默看一遍,又吟誦一遍,看得出他神有所傷。沈思有時,他忽然從案幾的戒尺下拿出一張箋紙遞給張鯨,言道:
“你看看,朕這裏也有一首。”
張鯨慌忙接過,一看是朱翊鈞的手跡:
牢落西南四十秋,
歸來花發已盈頭。
乾坤有夢家何在?
江漢無情水自流。
長樂宮前雲氣暗,
朝元閣上雨聲愁。
新蒲細柳年年綠,
野老吞聲哭未休。
張鯨讀著讀著,一半被詩中的憂鬱之情所感動,一半出自對朱翊鈞心情的揣摩,竟然兩眼一擠落下淚來,幾滴淚珠打濕了箋紙,他嚇得渾身一哆嗦,連忙跪下乞告:
“奴才該死,汙了萬歲爺聖跡。”
張鯨的這番表演讓朱翊鈞大受感動,但他並不表露,隻抬抬手讓張鯨起來,問他:
“你為何落淚?”
“奴才看到萬歲爺這麼認真地抄錄建文帝的詩,心裏頭十分感動。”
“啊,是這樣,”朱翊鈞沈吟著說,“隻是還不能斷定,這首詩是不是建文帝所作。”
“詩寫得過於淒涼,但依奴才看,應該是建文帝原作。”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
“你怎麼知道?”朱翊鈞說,“這首詩出自《徐襄陽西園雜記》,隻錄了這首詩卻沒提出任何左證。”
“關於這首詩的左證,在《碧裏雜存》一書中有記載,”張鯨接著介紹說,“這書是正德年間一個叫董轂的人寫的。此人是正德年間的進士,當過安義、漢陽兩個縣的知縣。後因事罷官,歸隱林下,遂寫了這本書。”
朱翊鈞問:“關於建文帝,書上有何記述?”
張鯨答:“對建文帝舊事,書中記載頗詳。說建文帝尚在髻年之時,聖祖皇帝夜裏做夢,看到內廷左右楹柱,有黑白二龍纏繞相鬥。左邊楹柱上的黑龍戰勝。天亮後,聖祖發現燕邸——也就是後來的永樂皇帝爺,與皇太孫——也就是後來的建文帝,各抱一根楹柱嬉戲,而燕邸恰恰在左邊那根楹柱,聖祖心下便起了疑心。後聖祖帶著燕邸與皇太孫閱禦馬,出了一個上聯讓兩人對,聖祖出的上聯是‘風吹馬尾千條線’,太孫對曰‘雨濕羊毛一片氈’,燕邸對‘日照龍鱗萬點金’。聖祖一聽,不免心下喟歎天命不可違。他傳位太孫後,曾封鎖一篋,密召已成為建文帝的太孫說,‘你若他日遇到大難,垂死之際,方許開視。遇到小災,則萬不可打開,切記切記。’到了壬午那一年,燕邸從北京發兵,靖難之師圍了南京紫禁城。建文帝危急之中,便打開聖祖給他的篋笥。隻見裏麵惟有僧衣帽一副,度牒一紙,剃刀一具而己。建文帝遂連夜削發,縱火焚宮,從暗溝中逃出。有司便以自焚而奏達於永樂皇帝爺。建文帝這是順天知命,見機保身。至正統年間,距靖難之變不覺已有四十年,有一天,雲南布政司衙門忽然來了一個老僧,杖錫從甬道入正堂,南麵而立,曰,‘吾即建文帝也,今吾年八十,彼已傳四朝,事即定矣,吾有首丘之懷,故欲歸耳,汝等可為奏聞。’說著就從袖裏掏出詩箋來。藩臣難辯真假,便著人將老和尚禮送來京。其時建文帝時的宮中舊人大都物故,有一個老宦者還活著,他說,‘老和尚前身是否就是建文帝,吾能驗之。’說著讓老和尚脫去左腳鞋襪。他一見老和尚的腳板心,便抱腳痛哭。原來這老宦者當年曾在宮中為建文帝侍浴,知道建文帝左腳板心上有一顆黑痣。今老和尚腳上恰恰就有一顆,老宦者因此斷定是建文帝無疑。有了這個鑒定,朝廷也就善待老和尚,留在宮中奉養。不二年,老和尚圓寂,朝廷亦在萬壽山旁,為他立了一座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