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就發出去。”
朱翊鈞如此幹脆,馮保心下甚喜,當即擬了旨,矜了禦印,連夜派人送往吏部。
馮保一走,差不多戌時過半,朱翊鈞獨自坐在東暖閣中,對著熒熒燭光,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鬼氣森森,心裏一陣驚悸,便朝門外大聲喊道:
“來人!”
“奴才在。”
隨著這聲答應,隻見周佑領了七八個內侍走了進來,原來他們都一直守候在門外廊下,隻是皇上沒吩咐,他們不敢擅自進來。
“這房燈光太暗,多點幾盞燈籠。”
其實東暖閣中已點了四盞燈籠,外加桌上的兩支大光明燭,已是亮如白晝,但皇上既嫌燈暗,周佑忙帶著手下七手八腳又弄了四盞燈籠進來掛上。
“萬歲爺,您看這光亮夠嗎?”周佑問。
“夠了。”
周佑瞧著皇上神色不對頭,咂摸著是為玩馬吊牌的事馮保讓他不高興,遂小心問道:
“萬歲爺,要不要奴才們還陪您玩牌?”
“不玩了,你派人去把張鯨喊來。”
周佑命一個小內侍去喊張鯨,餘下的人都留在閣房裏。這幫朱衣太監想著為皇上逗樂,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一時間竟冷了場。半晌,朱翊鈞方雙眸一閃,幽幽問道:
“周佑,你說,人死了會不會變鬼?”
“這個嘛……”周佑沒想到皇上突然會問這樣一個古怪問題,他搔著腦殼,訕笑道,“人家都說,鬼是死人變的。”
“人死了變鬼,鬼還死不死呢?”
“鬼死不死,這可是個溜尖的問題,奴才真還不知道,”周佑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鬼又不是命,怎麼會死呢?”
一個小內侍抬杠:“人老了病了就會死,鬼老了病了,肯定也會死的。”
“鬼不吃五穀,哪裏會死。”另一名太監反駁。
朱翊鈞嗤地一笑,駁道:“自從盤古開天地,到如今有多少年頭了?少說也有一萬年。年年都死人,死的人都變成了鬼,如果鬼都不死,那現今這大千世界,豈不是角角落落裏全都擠滿了鬼?”
“喲,萬歲爺這理兒高妙。”周佑伸著舌頭舔了舔嘴唇,諂媚說道,“就說這幹清宮,已經有七個皇帝在這兒駕崩,如果先前的皇帝爺變鬼以後,都不再死,豈不……“
周佑正說在興頭上,忽被人在腰眼上捅了一指頭,掉頭一看,隻見張鯨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站在他的身後。這位當紅的秉筆太監責備他道:
“你一張臭嘴胡唚什麼,先朝皇帝都登龍升天,吃王母娘娘的蟠桃去了,什麼鬼不鬼的。”
周佑經此一罵,頓覺失言,背上已是冷汗涔涔,幸好朱翊鈞並不追究,隻是揮手讓周佑一行退下,命道:
“今夜裏,幹清宮各處房子,都多點燈籠。”
周佑一行唯唯喏喏躬身而退,待他們一走,張鯨這才跪下行禮,稟道:
“奴才張鯨恭請萬歲爺晚安。”
自從張居正病重之後,張鯨遵朱翊鈞之命,每天夜裏在司禮監值房歇宿,以備不時之喚。小內侍過去一喊,他立刻就跑了過來。此時,朱翊鈞讓他平身,賜了座後,才道:
“張鯨,元輔最新的病情,你知道了嗎?”
“方才馮公公到司禮監,簡略向奴才說了幾句,聽說已在彌留之際。”
“是啊,”朱翊鈞長籲一口氣,歎道,“張先生鐵麵宰相,何等了得,然也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