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鯨注視著張四維表情的變化,小聲說:“鳳盤公,咱知道你的心思,好端端的眼睛裏,怎麼能擱一粒沙子進去。”
“是啊。”張四維一改平日故作高深的作派,焦灼地說,“堂堂內閣,怎麼放了一隻磕頭蟲進來。”
“你是指潘晟?”
“不是他又是誰?”
“依咱看,這事兒並沒有板上釘釘。”
“皇上不是下旨了嗎?”
“皇上這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元輔是他的師相,臨終前推薦兩個人,他怎能潑元輔的麵子?如果有人提出反對,皇上肯定會改變主意。”
張四維眼睛一亮,問:“這麼說,皇上擢用潘晟,隻是做樣子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張鯨饒有深意地一笑,言道:“據在下猜測,在兩可之間。”
張四維心下略微一鬆,正欲細論,忽見派往張居正府上當值的內閣中書急匆匆跑進客堂,神色慌張稟道:
“大人,首輔他、他老人家走、走了!”
§§§第三十一回 老公公抽簽問災咎 新宰輔裝傻掩機心
轉眼到了八月,這一天馮保早早兒起來,喝了一杯**,便啟轎往白雲觀而來。
一出西便門,馮保打起轎簾,但見淡藍色天空顯得非常高遠,已經收割過的莊稼地似乎還在安謐的夢境之中,薄薄的煙氤彌漫在一眼望不到邊的茶褐色的麥茬上。偶爾看見三兩隻烏鴉伸著嘴巴,在土壟間小心謹慎地跳動著。它們並不是在覓食,而是在幹崩崩的硬泥塊上磨著嘴巴。忽然,它們撲動翅膀飛起來,原來是一隻鬆了韁繩的驢兒驚擾了它們,隻見這匹驢兒穿過一片果園,踩著被涼風吹落的紅葉與黃葉,激情奔放地跑向空蕩蕩的田野,被它的蹄子掀起的塵埃,在霞光的照射下蔚為金霧。而潔潔淨淨的天空上,忽然浮起大朵大朵的白雲,看上去倒像是大堆大堆的積雪。在這遼遠的恬適與寧靜中,又見一個瞎眼的老乞丐一隻手拿著一個豁口的破碗,另一隻手拿著的一支木棍探路,正步履蹣跚地向城裏走去。聽到馮保的大轎抬了過來,這老乞丐慌忙避到路邊,馮保從轎窗裏看到他衣衫襤褸,神態卻很安詳,頓時動了惻隱之心,吩咐同來的張大受給老乞丐施舍一點碎銀,張大受從懷中掏出一隻二兩的小銀錠放在老乞丐的碗裏。待到老乞丐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轎隊已經走遠,老乞丐幹澀的眼窩裏噙著兩泡熱淚,揚起枯枝般的雙手對著轎隊留下的塵霧,大聲嚷道:
“好人哪,菩薩保佑你們!”
聽到這蒼老的祝福聲,馮保心裏一酸一酸的,他揉了揉略微有些浮腫的眼泡,不免想起兩個月來撲朔迷離的朝局,心情再次陷入煩亂。
卻說六月二十日二更時分,被病痛折磨近半年之久的張居正,終於帶著無盡的憂患和未競的事業,愴然離開了人世。當夜,在幹清宮輾轉難眠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就接到了噩耗,他當即親自趕往慈寧宮報信,李太後披衣起床,母子二人相對而泣。李太後一再叮囑兒子,要為張居正隆重治理喪事,並厚恤家屬。皇上表示一定遵守母命。從慈寧宮歸來,朱翊鈞立即接見馮保,命他傳下諭旨,宣布文武百官停止上朝一月,諭示禮部設九壇製祭??這是國葬的規格。張居正生前受封上柱國、太師,大明開國以來,惟獨他一人受到此等榮耀,即使李善長、姚廣孝這樣家喻戶曉功勳卓著的國師宰輔,也從未獲得過。張居正辭世後的第二天,朱翊鈞又敕命給他贈官上柱國,賜諡“文忠”,如此錦上添花之舉,更是將張居正的聲望推到了頂峰。一時間,北京城中無論是高官大爵還是丁門小戶,都如喪考妣,紛紛在家門口設下香案致祭。青煙氤氳祭器琳琅,千般奠儀百種哀思??這其中固然有人是應景兒做給別人看的,但絕大多數官員,特別是那些平頭百姓,卻是真心實意地表達哀思。祭詩祭文如潮洶湧,素幛挽帳充斥街衢,這種聲勢也使皇上大受感染。為了順應民心,就張居正的喪事安排,他好幾次找來內閣輔臣和司禮監太監一起會商征詢意見。斯時正值溽暑,天氣悶熱不堪,應張居正六個兒子的請求,皇上準予將張居正的遺體三日內盛斂人棺,然後由欽天監選了吉日,於七月初的某一天移櫬南歸。差遣吏部、禮部各出一名四品員外郎,錦衣衛堂上官以及司禮監秉筆太監一名,四人共同護靈前往荊州。靈車出發那一天,從紗帽胡同到正陽門這段城區路上,沿途不但擺滿了各大衙門特意設置的香案,更有數以萬計的京城百姓趕來送行,十幾裏長街的兩旁,擠滿了跪地痛哭的人們,這場麵令人十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