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團轉,內裏卻沒擬過一道閣票。三天二頭,他還要跑到紗帽胡同去向張居正請安問病,極盡關心。近些時,每每看到首輔貌寢神枯的樣子,他強烈地感到曆史上的那些失敗者,更多的不是敗於政見而是敗於身體,於是,便請了一個武當山的道人到他家中住下,日夕向他請教養生吐納之法。
卻說張鯨在張四維府邸門口落轎的時候,張四維正在武當山道人的指導下練習捫腹靜坐之法,聽得門人稟報,他立忙收了功,與張鯨在客堂相見。
兩人略事寒喧,張四維讓茶之後,就開門見山說道:“張公公夤夜造訪,定有急事。”
張鯨嗬嗬一笑,卻宕開問道:“聽說鳳盤公家中住了一個武當山道士?”
張四維一驚,問:“是有一個,來了大約半個月,這點小事,你也知道?”
張鯨說:“前幾天,咱去西暖閣讀折,偷瞄了一眼東廠呈給皇上的訪單,內裏有一條,說您請了一位武當山道士教授養生之法。”
“東廠真是無恐不入,”張四維臉色一沈,又擔心地問,“皇上是何態度?”
“咱說過,這訪單是偷看的,皇上並沒有和咱議論這事。”張鯨據實而答。
張四維雖然貴為內閣次輔,滿朝文臣,僅屈居於張居正之下,卻是沒有資格看到那份本隻供皇上一人覽閱的訪單。張居正擔任首輔之後,兼管東廠的馮保賣麵子,將訪單製成兩份,一份給皇上,另一份給了張居正,凡東廠偵伺的文武大臣的秘事,實際上隻有皇上,張居正和馮保三人知道,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予聞。張四維對東廠的訪單一直心存畏懼。這時問道:
“那份訪單上還說了些啥?”
“什麼都有,上斤不上兩的事情都會載上一筆。咱記得還有一條,說是西北榆林衛出現了天狗吃日頭的事,當地有小兒唱歌謠,‘文星落,紫微黑;馬變龍,猴兒死。’你看看,這是不是懺語?”
張四維沈思了一會兒,問道:“馬變龍,猴兒死,這六個字藏了什麼玄機?”
張鯨解釋道:“今年是馬年,神馬變龍,預示著皇上要當家作主了,猴兒死更明白,首輔張先生是甲申年生人,屬猴的,今年是他的大限。”
“咱看,這歌謠是人編的。”
“管它呢,”張鯨嘴角掠過一絲狡黠的微笑,興奮地問,“鳳盤公,元輔的病情您知道嗎?”
“知道,”張四維點點頭,答道,“現在已在彌留之際,不穀已安排京城各大衙門,日夜都留人值事,以備不虞。”
“皇上也在安排首輔的後事。”
“啊?”張四維眼光霍然一跳,問,“皇上是如何安排的?”
“他已下旨吏部,增補潘晟與餘有丁兩人為閣臣,這兩人都是張居正推薦的。”
“這麼快?”
“是啊,明天,餘友丁就會到內閣值事,潘晟在沂江老家,想必他的任職聖旨如今已在路上,要不了二十天,這位潘晟也就到了北京。”
聞此消息,張四維心下甚為不快:一來是張居正推薦閣臣不與他商量,可見對他存有戒心;二來是皇上選拔閣臣的諭旨下得如此之快,也不讓內閣予聞,可見他堂堂一個次輔,在朝政即將遽變之時,竟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想到這一層,他立刻就感到兩位新增閣臣必將對他構成巨大威脅,特別是潘晟??當初他任禮部尚書時,潘晟是禮部左侍郎,此人擅於鑽營,又是張居正的門生,如今風聞已攀上馮保作為靠山,若讓他順利入閣,等於是對自己晉升首輔的柄政之路設置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鐵門坎。思來想去,他本來已經滋生出的穩操勝券的感覺,突然間又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