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紡織廠的小阿姨們一個接一個地談戀愛了,她們彼此間把自己家的親戚介紹給這個那個,下班之後,在手上擦蚌殼油,在指甲上塗蔻丹。她們不再動不動為一句話一個勁一個勁地笑啊笑的了。媽媽對她們說姑娘家就該有姑娘家的樣子。小阿姨們一個個都是準姑娘了。她們學會了幽怨地歎息。她們經常找媽媽為她們的終身大事出謀劃策。一個阿姨幽怨得不能再幽怨地歎息說,愛情這回事啊真讓人煩的,就像捉迷藏,男人把心藏得嚴嚴實實,讓你找不到抓不住拿不穩。阿姨拉住了駱章的手開玩笑地說,還說你們家駱章好,駱章老實,等他長大了我誰都不嫁就嫁他。駱章掙開了阿姨的手,躲在媽媽身後,又氣又惱又羞,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
駱章是個漂亮的小男孩。阿姨們去鎮上的照相館照相總愛連哄帶騙地將他帶上。照片上的駱章不苟言笑,夾在阿姨和叔叔中間,表情嚴肅得像個小大人。阿姨給他買棒棒糖,她們居然認為他愛吃棒棒糖。阿姨和叔叔坐在一塊兒,駱章離他們遠遠地坐著吃棒棒糖。駱章討厭吃這種愚蠢幼稚的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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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每學期都會組織大家看一場電影,一律的戰爭片,這個戰役那個戰役,人物線索千頭萬緒找到不到北。通常電影放不到一半,人差不多都溜光了。駱章是最能堅持的一個。他也搞不懂其中的人物關係曆史意義,但是他喜歡電影院。電影院又高又遼闊,特別適合遐想和做夢。人一旦開始遐想和做夢,靈魂就會膨脹,像一個被不斷充氣的氣球,經不起觸碰。所以駱章覺得發明這種又高又遼闊的電影院的人比發明電影的人還要偉大。
看電影的時間在周六下午。陳爽說這種電影最沒勁。駱章說你知道是什麼電影?陳爽說不是戰爭片嗎?駱章搖搖頭說不是,我聽老師說是一部情感片。陳爽說什麼是情感片?駱章想了想說,就是讓人看了想哭的那種。陳爽不屑地笑著說,我才不會哭呢!我爸打我我都不哭,看電影還哭?屁!
陳爽到底哭了,哭得氣喘籲籲,筋疲力竭。駱章看見每個人都哭了。電影院裏一片驚天動地的小孩哭聲。是一部叫《媽媽再愛我一次》的電影。所有人中也許隻有自己沒哭,駱章不安地想。自己為什麼不哭?駱章為自己沒流一滴眼淚而心虛不已。這說明自己鐵石心腸冷酷無情,不然,自己為什麼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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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場後,大家意猶未盡地抹著眼淚,走出電影院。陳爽說屁,我才不想哭呢,可是大家都哭了,我不哭好像說不過去。駱章尷尬地笑了笑。每次學校組織看完電影,都要求寫一篇觀後感,駱章的文章常被當作班上的範文,可是這次他該怎麼寫呢?大家都哭了,就他沒哭?他能老老實實地寫他一點也不感動一點也不難過一點也不想哭嗎?想這個問題想得駱章有點難過有點想哭,為自己如此執著較真的態度駱章也終於有點感動了。
陳爽繼續為自己剛才的眼淚作辯護,好像流淚是件很丟臉的事。而駱章卻恰恰認為不流淚才丟臉。正自苦惱著,駱章看到了那個女孩。
女孩一閃而過,可是駱章還是認出了她。她就是那個女孩。駱章已經有大半學期沒見過她了。她還是那麼瘦高,昂首挺胸,小辮子上纏著鮮豔的絲帶,舞蹈一樣走路。隻打了一個照麵,女孩又消失了。
這一天讓駱章鬱悶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