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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小姑娘坐在小板凳上笑眯眯地喂鴿子,那些鴿子像鬼一樣飛來飛去。平安煙雜店的生意依舊紅火,老板和老板娘依舊一副溫和而熱情的表情。陳爽盯著他們,小蟲子又在屁股下麵蠕動起來,所以陳爽盯著他們的眼神顯得特別凶惡。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陳爽還耿耿於懷,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理喻,卻又控製不住要去恨。恨是如此頑固不化,堅持不懈。

陳爽故意走進了鴿子堆裏。鴿子們已經練就出一副無動於衷處變不驚的本領,隻是向旁邊讓了讓,並不害怕。這讓陳爽很惱火,於是他用力地跺著腳,作勢踢那些鴿子。鴿子驚恐萬狀地飛了起來,它們的翅膀好像承受不住肥碩的身體,在空中搖搖晃晃,真的像一群鬼一樣。

小姑娘抬頭望著陳爽,美麗的眼睛暗淡無神,她不知道陳爽為什麼要嚇她的鴿子。小姑娘不笑了,露出來擔驚受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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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有那麼多的節日,勞動節、兒童節、教師節、國慶節、元旦節、舉不枚舉。陳爽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著過節。隻要是節日學校就得放假,但是陳爽一直搞不懂婦女節是個什麼節。

三月八號學校又放假了,就連父親所在的街辦工廠也放了半天假。父親開玩笑地對街道主任說:全中國婦女大解放,咱們也搭搭順風車休息休息。街辦工廠一直是街道主任負責的,街道主任是個風風火火幹練潑辣的半老太婆。半老太婆是陳爽發明的詞兒,為此他著實好好地佩服了自己一番。半老太婆說狗屁的大解放,這個節日還不是你們男人耍的花招玩的把戲,放假回家還不是給你們做飯洗衣當傭人使喚?所以說呀,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陳爽不知道婦女節是個什麼節,他問姐姐婦女節是幹什麼的?姐姐在洗衣服,沒空理他。回到家姐姐不是做家務就是看書,忙得昏天黑地。,陳爽隻好去問父親。父親說婦女節就是娘們過的節,婦女就是娘們。陳爽繼續問怎樣才算娘們?父親一巴掌拍在陳爽頭上,罵罵咧咧地說臭小子,皮癢討打呀!陳爽說那什麼是娘們?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式。父親說生了娃娃的就是娘們。陳爽恍然大悟,原來婦女節就是專門給做了孩子媽媽的人過的。陳爽為自己終於搞懂了什麼是婦女節而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這樣的狀態持續不久,陳爽又被一個新的問題困住了:我怎麼沒有媽媽?

我怎麼沒有媽媽?

即便他隻是父親從衛生院的垃圾堆裏撿來的,家裏也應該有一個媽媽呀。這個問題如此顯而易見,自己卻直到現在,直到這一刻,直到婦女節還有七個小時就要結束的時候才意識到。陳爽敲敲腦袋,想姐姐罵他罵得對,他已經變成了一頭豬!真是豬!

想到這個問題時父親又不在了。電視裏在播放陳爽最喜歡的武打片,可是陳爽已經沒有心情研究那些威力無窮的武功招式了。他滿腦子都是同一個問題:我怎麼沒有媽媽?

陳爽問姐姐:小孩都是媽媽生出來的,對不對?姐姐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姐姐讀高中了,忙得很,沒工夫對陳爽諸如此類稀奇古怪的問題感興趣。陳爽說那我們的媽媽呢?咱們好像是沒有媽媽的。姐姐突然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渾身發抖地抬起頭注視著陳爽。姐姐除了做家務和學習外對什麼事都漠不關心,可是現在,姐姐的眼神變了,眼睛裏像藏了一根針,尖利的、寒光閃閃的針。陳爽被姐姐這樣的目光注視得不寒而栗。

我們的媽媽早就死了!姐姐說,我們沒有媽媽!

陳爽想問他們的媽媽是怎樣死的。他不敢。他連動也不敢動。姐姐的樣子讓他害怕。一時間姐姐變得陌生了。姐姐變得不像是他的姐姐了。

姐姐說,以後別再提這個問題,尤其別在爸爸麵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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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爽是有很多問題的。他不是一個勤於思索的人,他討厭想問題,通常是這些問題不打一聲招呼自個兒從腦子裏蹦出來的,像一串串突然間冒出來的肥皂泡,隻要不去理會,它們過一陣子也會像肥皂泡一樣啪啪啪地消失。可是最近這個問題卻在陳爽的腦子裏厚顏無恥死求白賴地安營紮寨了。

陳爽對駱章說:你知道嗎,我媽媽是死了的。姐姐說我們沒有媽媽,她還不許我在爸爸麵前提。姐姐為什麼不許我在爸爸麵前提?你說是不是很奇怪?真是奇怪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