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程梓川看到的是另一個模樣——梧桐在王宮裏看到漂亮的花想要去摘,跑得急了引出了娘胎裏帶出的心疾,周圍無人,她眼見著就沒氣了,而樹下逐漸顯露出黑裙少女的身影。
那時的樓月潼看著還很年少,不僅僅表現在外貌上,眼神表情都無一絲歲月的痕跡,稍顯稚嫩,遠不及後來的冷漠,唯有“狠絕”這一點從來沒變過。
樓月潼沒有去救梧桐,相反,她將梧桐的魂魄鎖在體內,自己附身了上去,去接近了思凡。
在思凡看不見的地方,在那分開的十年間,真正的梧桐才會茫然蘇醒,她本性其實與樓月潼截然不同,溫柔而安靜,很聽話,所以才會接受加諸在她身上的聯姻。
原本的命數裏,思凡的情劫對象根本不是梧桐,而是另一個會與思凡在戰場上相遇的敵國女將,她會救了思凡,癡戀於他,而思凡卻因二十幾年的成長心如止水,兩人會糾纏十年,最後思凡以命還恩,算是了結,從頭到尾隻有恩義,而無情愛。
不動情,則情劫自消。
可樓月潼擅自篡改了命數,她附身梧桐,在思凡未長成的心境裏留下印記,再見時欲擒故縱——魔界多的是為她神魂顛倒的,她是個魔女,這些手段信手捏來。
如果是聖尊,道心通明,不會受她引誘,可思凡無法視若無睹,他早已彌足深陷,真的愛上了梧桐,不,應該說是樓月潼附身的梧桐。
時機成熟,便到了小魔女收網之時。
敵國退兵,這一場戰爭終於是贏了,思凡滿心歡喜,卻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梧桐,等到了國君的賜死的旨意,正如梧桐所說,輸了他會死,贏了他也要死,那一步踏出就注定回不了頭了。
除非他造反。
可他從來不想做什麼國君,當什麼帝王,他想牽著梧桐的手遠離喧囂,想再認認真真的告訴她一次“喜歡你”。梧桐若想成親,他就娶她,若介意兄妹名分,他就像兄長一樣陪著她,閑時賞花,醉時遊樂,隻要她願意,怎樣都好。
黃昏日久,沙塵迷了眼睛。
“毒酒是我自己飲下的。王兄的確是想殺你,可他也說對了一句話,我是你妹妹,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一起,情孼隻會招來禍患。戰亂剛休,國家再也經不起動蕩了。我死了才好,王兄沒有再殺你的理由,你也無需大動幹戈,”梧桐麵色如紙,強撐著一口氣低低的說:“……何況我有心疾,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思凡隻看到她嘴唇開合,腦中一片空白。
他的悲傷,憤怒,與絕望,清晰的傳進了程梓川的心裏,仿佛在心上劃了深不見底的一刀,告訴他,這就是失去所愛之人的恐懼與痛苦,哪怕成仙成神也忘不了。
“……不要死!”
思凡周身隱隱有光亮起,凡人看不到,樓月潼看到了,伸指一彈,變了個遊方道士,一副正巧趕至的模樣,問了思凡一句:“你想救她嗎?”
“你……能?”
“要想救她,隻有用你的命來換。你舍得放棄一切嗎?”
思凡低下頭,終於笑了,他的笑容幹淨如雪,似瞬間雲破月來,夜色盡褪,似天邊的第一縷晨曦初露,那是他一生中笑得最滿足的時刻——大抵是因為,終於能為她做什麼了。
詩萬卷,酒千觴,幾曾著眼看王侯?
他不思凡塵,可若凡塵有她,他便是思凡。
樓月潼算的太好,在人心上劃了一刀又撒鹽,痛徹心扉至絕望,再將生機送了上來——這令與思凡一體的程梓川心裏涼成一片,他分不清她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或者,從始至終連一分真心都沒有,她的自導自演也著實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