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了,妹妹今後若嫁不出去正好可以嫁給他,他不嫌腳大。爹娘都笑起來,商議後表態再也不讓我裹小腳。
那一刻深深沉澱在我的記憶裏,成為永恒。從那時候起我就覺得國哥哥是個英雄,任何時候都能挽救我於水火的英雄。
那年,他九歲。
我的童年都是在他的保護傘下渡過的,他恰如我的貼身保鏢,隻要不是習武時間,我去哪裏他都形影不離地跟著,生怕我被人欺負或有所閃失。女孩子們渴望不可及的遊戲項目:摘桑葚、掏鳥窩、捉知了、采蓮蓬、逮螞蚱、捕蟈蟈等等,他時常帶我一道玩耍,並不限量貢獻他的技能和體力,讓我從其他女孩子那裏換到心儀的物品。
無論我要求什麼,國哥哥總是第一時間辦到,幾乎從不說不,即便我使性子欺負他或讓他吃了虧也不予計較。
十四、五歲時的爾忠國已在鎮裏、鎮外聲名遠揚。他的不凡身手、他的挺拔身姿、他的俊美容顏時常成為十幾歲乃至四十幾歲女人嘴裏必談的話題。隻是那時我還小,不明白我的國哥哥為何總被她們無數多遍、不厭其煩地提及。
當她們用極為嫉妒的眼神看著我,有事沒事拿“就他那媳婦兒”說我的時候,我甚至想是不是哪裏得罪了她們,因為她們眸子裏閃現的妒意讓我感覺我的出現是個錯誤。好在她們隻是嘴上說說,從沒實質性的冒犯過我,便也不必放心上。稍大些後,我能明白的是我和國哥哥是從小定下姻親的,至於那意味著什麼,還不太懂,朦朧地感覺應該跟我爹、我娘差不多,是得在一起過一輩子的。
記得絨花樹的斑駁亂影搖曳在國哥哥神采飛揚的臉上。我眨眨眼,側歪著腦袋仔細地看著我倆刻在絨花樹樹幹上的傑作——名字交錯刻在一起:辛爾忠鳳國嬌,歪歪扭扭如同一長串的甲骨文。
每一年絨花樹開花的時節,我們都刻一排名字,幾年下來,樹幹幾乎刻滿了。看著一行行歪七扭八的字,我倆呼呼地傻笑,接下來一起玩豬八戒背媳婦或躲貓貓的遊戲。
他跟我一樣愛笑,他愛癡癡地傻笑,我愛忽忽的大笑,但都是沒人在我倆跟前的時候,因為我不喜歡我娘說我沒品相卻不說國哥哥品相如何。
那一年的的夏天,他刻完名字,一邊笑,一邊看我。他的朗眉皓齒、他的烏黑眼眸、他特有的清爽挺拔,猶如春日午後的第一抹陽光煦暖明媚地灑在我身上。他突然一把抱起我,舉得高高的,旋轉……旋轉……絨花樹、藍天、磚牆、鋪著絨花的地麵都在我周圍急速地旋轉,分不清這天和地哪個在上,哪個在下。
我驚叫著雙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嚷嚷道:“快放下我,國哥哥!”
頃刻間,一切靜止下來,他墨玉般的雙瞳定格在我的視線中。
彼此的臉如此之近,甚至看見他瞳仁裏映著的自己。帶著尚未停止的眩暈感,像被一個極快的旋流吸近那張帶著特殊氣息的臉,毫無防備的,撞上……我們的初吻宛若突然開放的絨花毫無征兆地綻放在紅豔豔的夏季裏。那是什麼樣的感覺?驚顫、悸動、無措、青澀、意外。但那最初的一吻恰恰宣告了青春的萌動不可或缺的開始。
“國哥哥……”我又驚又喜地叫他,看著他臉上升起的紅霞與絨花樹的花影相映成趣,逼迫著我的視線,時間凝止,隻有我們用眼神交流著彼此莫名的激動和愉悅。他摸摸我的臉,刮刮我的鼻子,突然又傻笑起來。
一陣羞臊,我慌亂地垂了眼,不好意思再看他,也許在他的眼中,我的臉比絨花更紅豔。
那年,是民國十八年,我十四歲,他十八歲。
也是那年,深夏時節。
鎮上不知何時湧入許多穿著灰藍色服裝的軍人,令靜謐無波的興福鎮平添了幾許紛亂,也令那個夏季動蕩不安。
我帶著小眉去絲線鋪買彩線,打算繡個荷包送給國哥哥。我們鎮上的女孩子都興送這些東西給心上人當生日禮物。
選好絲線,剛從鋪子裏出來,一個騎著馬的年輕軍官正好打麵前經過,堵住我們的去路。
我緊退幾步讓開那匹高頭大馬,然而馬的主人像沒了魂似地賴在原地不走,一雙賊眼在我臉上呆愣了一會兒,接著骨溜溜亂竄,明顯不懷好意。
我忍住了罵他的衝動,他不走,我們走便是,拉了小眉繞過馬,但那人策馬再次攔住我們的去路,我們往哪兒走,他就指揮馬往哪裏攔,有意挑釁。
我氣極了,這鎮上還從來沒人敢對我辛大小姐這麼放肆,但我不是膽兒大的人,沒有國哥哥陪著的我膽小如鼠。
小眉嚇得哭起來。
情急之中,我尖起嗓子大道:“國哥哥——”知道他能聽見。絲線鋪離我家不算遠,相信他聽到聲音很快就會趕來。
“嗓子真甜,小妹妹!我可不叫什麼‘國哥哥’,叫我‘付哥哥’吧。”穿軍裝的年輕人笑吟吟地說道——一副很討人嫌的樣子。
我哼了一聲,給他一個白果,他居然不知趣地俯低了身子,將拿著策馬鞭的手朝我的臉伸過來。
就在我躲閃之際,一個深藍色的身影從天而降,是我的國哥哥翻牆越樹前來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