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吃了大半。
甄停雲見著,不由思忖:都說世族公卿家的閨秀小姐才記事便有嬤嬤教導禮儀規矩,她們起居用膳時的儀態想來也是如元晦一般吧。
這樣一想,甄停雲連雞湯都有些喝不下去了,有些犯難:這要是人人都這麼厲害,她考女學豈不是更沒希望了?
好在,甄停雲自來就不是個肯輕易認輸的,雖一時犯愁卻也很快打起精神,加快速度喝完了手裏的雞湯,然後便將字帖筆墨等擺到房間裏的桌案上,準備研墨練字。
元晦已是吃得差不多了,抽空看她一眼,開口提點道:“別急著動筆。你基礎不深,還不到‘出帖’之境,要先讀帖,再臨帖,做到心中有帖,筆下有神——如此方是正途。若心下茫然隻知依樣畫葫蘆,那就不叫臨帖而是抄帖了。”
甄停雲一向都是自己瞎琢磨,缺的就是這樣直指要害、一針見血的基礎指點,忙點了點頭,待她研好了墨,便先拿起那本《始平公造像記》,認真求問道:“這讀帖,是怎麼個讀法?”
元晦適時放下碗筷,自斟了一盞茶算是漱口,嘴上不緊不慢的接著教導:“《筆論》有雲‘為書之體,須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飛若動,若往若來,若臥若起,若愁若喜,若蟲食木葉,若利劍長戈,若強弓硬矢,若水火,若雲霧,若日月。縱橫有可象者,方得謂之書矣’。讀帖最重要的就是觀其形,體其像,讀懂其點畫體式,做到了然於心………”
說到這裏,元晦語聲微頓,眼角餘光瞥見甄停雲喝雞湯所剩下的雞骨頭,話鋒一轉便舉例道:“這就好比是你燉湯,得要先知道雞鴨魚,才明白自己是要燉雞湯、鴨湯、還是魚湯;若是你要燉雞湯,那麼就必須分清楚雞與鴨、魚的不同之處,了解雞冠的顏色和形狀,知道雞爪收縮時的樣子,明白雞尾的羽毛樣式……,如此,方能燉出一鍋真正的雞湯,而不是鴨湯魚湯一類。”
聽著元晦一字一句的教導,甄停雲手裏抓著字帖,指腹抵在紙頁上,心下若有所悟,隻是那念頭仍舊是模模糊糊,一時抓不著,不由抿了抿唇。
元晦見狀,略一思忖,補充道:“對了,讀筆畫、讀結體,其實也都是有口訣的。我說一下,你記著便是了。”
甄停雲聞言,連忙點頭。
便聽元晦開口念道:“讀筆畫是要將筆畫分做:起筆、收筆、粗細、長短和走向這五方麵來解讀,其口訣也便是‘五要領,兩邊線;兩邊線,加力、減力善知變。”
甄停雲跟著將這口訣念了一遍,重又低頭去看字帖上的字。
先看一個字的基本走勢,接著是分看兩邊線的走勢,最後看起筆和收筆,比較粗細、長短、異同。
見甄停雲亦是了悟,元晦便接著往下道:“讀結體,是在讀筆畫之後,意在辯別筆畫與部位間的關係。口訣倒是分了兩種,你是臨魏碑,那就是‘縱橫占位力求準,呼應、筆式應分明’。”
結體較之筆畫更複雜些,元晦便又舉了個例子:“便如‘林’、‘器’這樣的,不同位置,形態筆式也不同,縱橫占位亦是不一樣。如此比較,就能看出筆畫部位結合後的疏密、呼應關係。比較過後,了然其間變化,心裏自然就有了底。”
甄停雲一麵聽一麵看著字帖上的字,竟有豁然開朗之感。
此時此刻,她忽然覺得這些字竟也變得可愛起來,也漸漸有些明白了那些書法家留在字裏行間的意趣。
這個字,起筆粗且長,收筆卻是微微有些尖。
這個字,起筆短且細,收筆是方的,鋒芒畢露,字體雄峻。
………
她像是發現了一個嶄新世界的孩童,心中溢滿了難言的歡喜,就這樣捧著那本新買的的字帖,如饑似渴的看著上麵的每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