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不自勝,無暇旁顧。

第11章 金子

元晦也止住聲,看著甄停雲,眼中不覺染上了一絲的笑意。

甄停雲卻是全然忘了周遭的一切,她看著眼前這本《始平公造像記》,從頭看到尾。

“夫靈蹤………遺形敷於下葉,暨於大代,茲功闕作。比丘慧成……”

“父母眷屬,鳳翥道場,鸞騰兜率,若悟洛人間,三槐獨秀,九棘雲敷……”

“太和廿二年九月十四日。朱義章書,孟達文。”

她眼中酸澀的好似細針紮著一般,用力抿著唇,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克製力方才忍住眼淚。然而,她還是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幼時第一次拿著筆,小心翼翼的在紙上寫字時的情景。

指尖抓著光滑冰涼的筆杆,用力抓著,然後依著先生的教導,將筆尖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墨水在宣紙上洇染開來,才寫出來的字醜的就像是一團墨點。

……

其實,讀書是很費錢的事情,請先生要錢,筆墨紙硯也要錢,就連晚上點油燈練字都要油錢。偏偏家裏的錢都在甄老娘處,每每和甄老娘要一回錢,甄停雲都要費上許多力氣,還要被甄老娘嘀咕“丫頭片子學這些做什麼”,或是“你個敗家丫頭就知道禍害銀子。”

可她脾氣倔,就是要學,就是要練字。

她還記得自己幼時,甄父時常寫信給祖母,因著祖母不識字,多是請隔壁私塾的老秀才過來念信。有一回,甄父在信上提及長女時,難得的帶了幾分溫情:

“倚雲剛過了五歲生日,看著她一日日的長大,健康活潑,聰慧可愛,我為人父,歡喜之情實難言表。

歡喜之餘,想到父母之心天下皆同,不免思及慈母,心下悔愧,潸然淚下。可歎我為人子,不能侍奉母親膝下,未盡孝子之職,實是罪責深重。

……

我寫此信時,倚雲也坐在臨窗的小書桌前練字,托我代她與母親問安。猶記倚雲幼時,愛嬌愛鬧,總坐不住,隻得抱她於膝上,一句句的教她念詩。稚子天真,童言無忌,時時逗我開顏,且愛且惱。幸而她如今已是懂事,能夠安坐桌前,認真練字,每日如此,寒冬酷暑從不懈怠,殊為難得。惜不為男兒身,否則兒子後繼有人,此生無憾矣。”

甄父是真心為著長女驕傲,字裏行間,真情流露,看著倒像是與人炫耀一般。

甄停雲那時候才三歲,初初懂事,在旁聽著也隻是半懂不懂,隻隱隱能夠感覺到父親寫信時的歡喜之情,下意識的記住了其中的隻言片語。待得她再大一些,漸漸明了信中之意,忍不住就想要掉淚。

長姐小時,父親會抱她在膝上,一句句的教她念詩,偶爾還要為她童言稚語發笑;長姐五歲生日,是父親和母親陪她過的,想來十分快活;長姐臨窗練字,父親便在側看著,欣慰且驕傲,甚至還要為之寫信與祖母炫耀。

可是她呢?

每每想到此處,甄停雲便會覺得難受,就像是有細細的棉線勒著心髒,胸口悶痛難受。一開始的時候,她多少有些賭氣,暗暗想:父親既然喜歡長姐這樣努力的女兒,她也一定要努力才好;母親是女學畢業,她也一定要考上女學。她一定要似長姐一般,成為父母的驕傲,讓父親母親寫信去與旁人炫耀才是。

再大一些,那些執念倒是少了許多,甄停雲也明白了許多:讀書是自己的事,是為自己努力,而不單是為了和人賭氣,也用不著和人比較。人這一生,能活成什麼樣子,隻能看自己,永遠都是靠不了別人的。哪怕是看似是應得的父母親情,實際上也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強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