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他才擠出聲音,苦澀道:“事到如今,若說我一點也不知道此事,隻怕殿下也不會信……”

“我信。”傅長熹斷然道。

聞言,鄭次輔先是一驚,隨即,他那張灰敗的臉上似乎被什麼點亮了。他簡直是受寵若驚,不禁道:“王爺,臣……”

“你若知道,這事也不至於做的這樣蠢。”傅長熹沒有理會仍舊跪在地上的鄭次輔,隻平靜道,“蠢且毒,這種事大概真就隻有你那個女兒能夠想得出來。”

鄭次輔的嘴唇動了動,一時竟是應不出聲。

傅長熹則是冷聲往下說道:“隻是,你不知道又如何?弑君謀反,這是要誅九族的——你知不知道,都在鄭氏的九族裏。”

傅長熹的語氣就像是臘月裏的冰雪,冷,淡,毫無感情。

鄭次輔隻覺得自己胸腔裏也被塞了慢慢的冰雪,冷徹肺腑,渾身都要冷得哆嗦起來。但他還是勉力跪直了身體,咬緊牙關,一字一句的道:“王爺,臣與鄭家其餘人,此前皆是不知此事。還求王爺開恩,莫要殃及無辜,臣甘願以死謝罪……”

比起鄭太後那種“寧教我負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負我”的惡毒愚蠢,鄭次輔是個合格的鄭家宗主,他是個把家族看得比性命還重的人,也是個識時務的人。所以,他當初才會教訓鄭太後“真要有那麼一日,這滿朝大臣,至少有一大半最後還是要跪地稱臣,謝主隆恩的。也許,我們鄭家也得丟開那些舊怨,跟著跪地稱臣。”——在他看來,他與傅長熹那終究隻是政治上的鬥爭,真要是敗了,他這首惡自然是認罪伏誅,但這也不妨礙鄭家其餘人效忠新主……

然而,這勉力維持的平衡,到底還是叫他那個愚蠢的女兒毀了——弑君謀反乃是誅九族的大罪,真要是落實了,鄭家一個都逃不了。

此時此刻,鄭次輔一想起這些便覺五內俱焚,恨不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求饒討命,恨不能剖心挖肺的表忠心,恨不能親手掐死了自己那女兒……隻求攝政王開恩才好。

傅長熹深深的看了鄭次輔一眼。

鄭次輔隻覺得這一眼毫無感情,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而傅長熹緊接著的一句話就是:“這是第三次……”

“當初,你們鄭家主張議和,提議和親,我當時就想把你們鄭家人全殺幹淨了。可我心裏也知道:做決定的終究是孝宗皇帝,當初的鄭首輔未必不是揣摩上心方才提出那樣的決斷。所以,我放了你們一回。”

“再之後,先帝駕崩,托以江山幼子,我不得不上京。途中又是你們鄭家派人刺殺。按理,我也該以牙還牙,可我想著道不同不相為謀,畢竟隻是政見之爭,且我入京之後你們也算安分,為著朝政大局,我並未出手,又放了你們一回。”

“現在是第三次。”

“鄭次輔,我的耐心已經沒了。你總得做點什麼來掙你鄭家一家子的命吧?”

鄭次輔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叩首,行了一大禮:“殿下但有所命,臣萬死不辭,敢不從命。”

傅長熹看著他,蹙了蹙眉,還是道:“三件事。”

“第一,既鄭氏做出此事,那就斷不能再留她下來——我會叫人備藥,你送去南宮,送她去見先帝。”

讓鄭次輔這個親爹去送藥,哪怕鄭太後之後死了,外人自然也不會疑心她這死另有原由。

這事,鄭次輔應得幹脆,沒有一絲猶豫:“家門不幸,出此孽女,多謝殿下容臣將功贖罪。”

傅長熹接著道:“第二,我要你們鄭家黨羽的名單,宮內與宮外,都要。”

這樣的名單幾乎可以算是鄭家最後的依仗,若是交了出去,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隻怕就是生死由人了。若換了旁的人,鄭次輔是斷不會應的,可這畢竟是攝政王,哪怕鄭次輔也不得不佩服他堅若磐石的毅力以及一言九鼎的心念——當初,他與孝宗皇帝發誓不要皇位,便是如今皇位近在咫尺,他也不要。這樣的人,一諾千金,自然是最能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