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直了腰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對他笑:“這兒可以借給你靠!”
他望著我的肩膀,眼中的水光軟了軟。
半晌後,才慢悠悠地開口說:“夏小白,這話應該由男人來說。你這樣,叫我情何以堪?”
我小眼一翻:“叫你靠你就靠,別磨磨嘰嘰的,跟個娘們兒似的!”
他嘴角一咧,身子傾了傾,將頭慢慢靠在我肩上。
他的頭發黑且硬,紮著我脖間的皮膚,癢癢的,有些微痛。仿佛我此時心上的感覺。
“夏小白。”他叫我,熱氣熨貼著我的皮膚,溫溫的。
“恩?”
“以後多吃點。”
“啊?”
他的頭動了動,低低地說:“你太瘦了,肩膀枕起來硌人。”
我垂眼去看他,隻看到他挺雋的鼻和微翹的唇。
以前,似乎也有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在黃昏的畫室,我們背對背坐在地上,每人膝蓋上靠著一本速寫本,低著頭勾勾畫畫。
我正專注地用鉛筆勾出牆角那隻舊畫包的輪廓,他突然叫我:“夏小白。”
我低著頭,手下的動作沒有停:“恩?”
“以後別再剩飯了。”
我側過頭:“啊?”
“你背上都是骨頭,靠著一點都不舒服,硌人。”
我愣了一會,低聲嘟囔一句:“你的也硌人。”
他笑了笑,轉頭問我:“怎麼?學會跟師父頂嘴了?”
我沒說話,拿起橡皮蹭蹭地擦著。心裏卻在嘀咕:你這師父也管得太寬泛了吧?又不是我爸,憑什麼管我剩不剩飯、身上有幾兩肉啊?
“別擦了,讓我看看畫的怎麼樣。”
話沒說完,他就伸手從我手中拿過速寫本。
掃了一眼後,咂了咂嘴,他問我:“夏小白,你這是畫的速寫麼?這根本就是簡筆畫吧?”
我嘟著嘴看著他,不語。
他笑了笑,從我手中拿過鉛筆,低著頭,邊畫邊說:“包的邊緣要這樣畫,線條要有輕重緩急,才能表現出它的質感……”
我看著我的畫在他筆下一點點變得生動立體,心中一樂,抬頭去看他——
其實,他的臉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是模糊的。
這一刻,卻忽然覺得,那時他的唇角一定也是這樣微微翹著的,他的鼻子也一定如他這般挺雋好看……
“好。”我點了點頭,答:“以後多吃點,長點肉。”
他沉默。
良久以後,才低低地應了一句:“乖……”
我仰頭看向天花板,眼中有晶瑩的水珠瀅瀅滾動。
那次,是他最後一次陪十二歲的我一起畫畫。
那會,我為什麼沒有乖乖地對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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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霓講座:
【那樣“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的淡定從容,倒讓我無形中做了一回被“一屁打過江”的夏東坡。】一句中,關於“一屁打過江”的典故:
宋朝蘇東坡居士做了一首詩偈,叫書童乘船從江北瓜州送到江南,呈給金山寺的佛印禪師指正,偈雲:“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禪師看後,即批“放屁”二字,囑書童攜回。
東坡一見大怒,立即過江責問佛印禪師,禪師對他說:“從詩偈中看,你修養很高,既已八風吹不動,怎又一屁打過江?”東坡一聽,默然無語,自歎修養不及禪師。
所謂【八風】,包括稱、譏、毀、譽、利、衰、苦、樂,也作四順四逆,就好像是八種境界風,能夠吹動人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