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究竟是被遺棄,還是被遺忘。
我們很快成為那種親密無間的朋友,當然我很了解她,我不知道她最喜歡吃什麼穿什麼玩什麼,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和月經周期,甚至不知道她在生病的時候吃過幾粒藥片——因為這些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個過分隨意卻隱匿的女孩子,好像在她的心底從未藏有過視如珍寶的東西。
沒多久,薛貝貝為了我和隔壁的男生打架了。那個被我當場退了情書的男孩兒是拉小提琴的,他堵在樓梯口大聲喊我,土菜包,土菜包。薛貝貝用鐵鍬上的木棍子狠狠地揍了男生,並且要求他寫一千字的檢討書。後來,當薛貝貝將千字悔過書交給班主任的時候,我發現她穿了一套和我一模一樣的衣服。
向日葵顏色碎花的短襖,層層疊疊地露出腰間的羊絨毛衣,黑色純棉長筒襪,純白的高筒棉靴,白牛仔短裙……我感動地抱著她,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我說:“傻瓜,你穿的好土哦。”
她笑嘻嘻地問我:“你知道什麼叫做明星效應嗎?”
當然,那時候沒有人知道,其實韓國人也喜歡這麼穿。薛貝貝的生活很喧囂,她是一個年輕樂隊的主唱,樂隊的名字叫做“毒毒”。
陰鬱的初春傍晚,我佇立在聖高宣傳欄下麵,捏著她送給我的門票,努力地仰起我的頭。一張黑紅色的巨大海報,印了薛貝貝天真伶俐的麵孔,身後是三個黑色的男人剪影,一個麥克風架子,以及醒目的鍵盤、鼓、電吉他和貝斯。
塔塔篇:2 唯一 (3)
四周逐漸有很多同學圍觀,讚美,暗歎。海報上關於毒毒樂隊的介紹非常厚重,從旁人口中我得知,這支樂隊最近幾個月很活躍。這麼多人追捧熱愛,其實是值得慶幸感恩的。可不知為何,我的心裏突然空蕩蕩的。
薛貝貝告訴我,因為要排練,所以要暫時搬到外麵去住。這些天我仍然每晚堅持讀書、寫作,吃冷食物,持續失眠。可我再沒有爬到上鋪去撫摸冷冰冰的被褥。
那一刻我懂了,“唯一”,並不是獨一無二。因為通常,當我們發現它並想去珍惜的時候,已然失去。
塔塔篇:3 奔跑 (1)
周四的晚上臨時通知,由於聖高是藝術生單招的重要考點,所以周五放假。我拿了幾件過季衣服,背著我的大書包,步行了很遠的路去擠公車。在公車的最後一排位子觀望窗外的風景,是我最喜歡做的事——玫瑰大道不斷變更的門麵招牌,充足的陽光和初春的薔薇,以及挽手逛街的情侶,以一種平靜且冷眼旁觀的淡漠心態,如同看一場重播了再重播的文藝片。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裏,小心翼翼地用鑰匙擰開門鎖。我聽見康柏蕙的聲音,酥軟且沉吟地,從她的臥室傳來。
“結婚?你覺得今時今日我會和你結婚?”
“孩子們都大了,有些事該麵對還得麵對啊……”
“可是很多事情……塔塔還不知道,別這樣,我不會和你結婚的。”
“隨便你,怎麼樣都隨便你……”
……哦,男人的聲音。我趕緊後退幾步到門口,將解開的鞋帶重新係好。電視機裏的廣告歌曲突然變得很大聲,我悄悄地離開了。從家出來之後,我一路向北往聖高的方向跑去。
經常像這樣,陷入一種奔跑的狀態。沒有任何目的性,不知背後那一股巨大的趨勢力從何而來,雙腿不自控而執著地不停交替。汗流浹背。呼吸紊亂。腹痛。口渴。然後自虐地大口大口喝冰鎮礦泉水。是一種發泄。
我認得他。初中二年級補習課結束之後,我回到家裏看見他們在客廳接吻。他是康柏蕙深愛的男人。他不是黎峻。康柏蕙曾經問我,你會讓他當自己的繼父嗎?我明了地告訴她,請不要把一些簡單的關係複雜化,也不要把自己的東西強加在別人身上,拐彎抹角,毫無意義。
康柏蕙和他的關係一直持續,每個月都會有一筆可觀的生活費打入賬戶,適時地添置家具、食物、電器,並不避諱我的目光,光明正大,偶爾刻意,有一種挑釁的意味。
這幾年康柏蕙的收入很少,維持生活的家用以及我的學費全靠那個男人在支持。我不在乎,假裝一無所知。這個世界,除了黎離,我對自身個體以外的任何東西都不興趣。“任何東西”,具有很強大的概括性,包括感情,人,動物,思維,距離,時間……
我隻想黎離,想她的生活,她的近況,她的心情,仿佛籠罩在我心髒上的感情結界,仿佛記憶深處無限蔓延的黑色火焰,沉重而華麗,一輩子都循規蹈矩地行走在自己的生活軌跡上固守著她,一輩子都不會逃離。
那天深夜的十點,當我就快奔跑到聖高的時候,我遇見了剛升上初三準備中考的黎離。在一個種植了私家柳樹的庭院路口,她和一個小混混勾肩搭背地迎麵走來。
塔塔篇:3 奔跑 (2)
兩個人的手指夾著香煙,似乎在聊開心的事。黎離迎麵看見我,驀地停住腳步,不說話,一動不動。我努力翹起唇角,裝作自然而然的樣子側過身讓路,我對她說:“沒想到會遇見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