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唐天重?連托在我腰間的臂腕,都在無聲地張狂著武者的戾氣。
我死都沒能逃出他的掌心?
低一低頭,我瞧見了自己滿手的鮮血,以及深深紮入腹中的利匕,迅速洇紅的絹衣,輕輕地笑了笑,懶得去看那無情無義的男子一眼,又將頭轉向了莊碧嵐的方向。
“清……清嫵……”
唐天重在喚,聲音有些飄,滿是顫音,聽著好像遇到了什麼極驚恐極可怕的事一般。
“碧嵐……碧嵐……”
我低低地喚,果然聲音也有些飄,那樣柔情的呼喚,聽來細弱得像隨時要折斷一般。
而我真的看到了莊碧嵐。
他持一卷書,素衣翩翩,長身玉立站在蓮池之畔,眸如碧水澄澈明淨,“一轉眼,我的嫵兒及笄了。終於,可以娶回家了!”
我便笑了笑,向他伸出了手,“碧嵐……”
可他為什麼沒有伸出手來握住我呢?
虛空抓著的手,好冷,好冷,有冰冷的水珠往下流著。
“清嫵,清嫵!”
他好像在大聲地叫著我的名字,可聲音卻不若平時的清醇,那種略帶幾分熟悉的渾厚聲線讓我驚悸。
不是他嗎?那又是誰在喚我?
我努力瞪大眼睛,莊碧嵐的身影便有些模糊了,有蒼鉛色的天空在眼前忽隱忽現,沒完沒了的雨點繼續打在身上,又冷又疼,哆嗦得像冬日裏即將離枝的最後一片樹葉。
而無力在空中揮舞的手終於有了著落。有寬大的手掌將它緊緊地包裹,小心地將五指都攏了進去。這樣淒冷得可怕的雨天,他的掌心暖和得讓人安心。
同樣,他那令我迷惑的渾厚聲音也時遠時近地飄在耳邊,“清嫵,振作點兒,振作點兒,我就去給你找大夫。我……我不是真的要為難你。”
是莊碧嵐嗎?不是莊碧嵐嗎?
我心頭忽明忽暗地遲疑飄忽著,總覺得應該就是碧嵐。
他知道我寧死都不願離開他,又怎麼會舍下我?便是舍下了,也必定會回來找我。
他到底回來了,我又見著他一身素衣獨立月下,清風滿袖,淺淺的笑意蘊涵了瀲灩的溫柔月華,步步向我走來。
我便歡喜地笑了起來,輕聲問道:“碧嵐,碧嵐……我繼續等你。我在地下等你一百年,好不好?”
他的雙臂僵了僵,然後抱緊了我,珍愛得仿佛攏著一生一世不肯失去的絕世珍寶。
“嫵兒……”
仿佛有聲音悵然而溫柔地喚著,讓我頓時鬆了口氣,安心地閉上了眼。
天地之間,也隻有莊碧嵐會這樣柔情無限地呼喚著我吧?
我們的一輩子雖短了點兒,一百年後,花開的時節,我們依然能攜手站在蓮池畔,撫琴吹笛,賞蓮戲水,看一對鴛鴦在葉底浴著它們閃光的彩色翅翼。
要見無因見,了拚終難拚。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第十四章】
天長地久相思債,盡付予一壟黃土,其實也未必不是幸事。
百年流水盡,萬事落花空。至少我在等待的時候,終能無悲無喜,無恨無怒,在死水不瀾中靜候花開花落,雲卷雲舒,安然地度過漫漫流光。
可我竟從沒想過,我居然還能活下來。
依稀又有零落破碎的夢境閃過,一忽兒唐天重,一忽兒莊碧嵐,一忽兒唐天霄,都在和我微笑著,或冷冽,或淒涼,或不羈,卻隔了堵牆般讓我沒法靠近。身軀軟綿綿的,猶如踩在雲端般四處飄浮著,怎麼也找不著可以安放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