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細雨中,那晚的蓮池下,一貫高傲的唐天重,也曾喝得醺然,欺負了我,還像孩子般無辜著。
有緣有分……
他們應該能是有緣有分的一對吧?
南雅意可以靜靜地守著他,卻不必無奈地守候他,不必一天比一天失望,一天比一天悲傷。
那麼,我和唐天重呢?
送我前去困龍峽的馬車並不華貴,也不精致,卻極牢固,起承轉合的重要部位,均包以鑄鐵,車廂的板壁也比一般的板壁厚實,不懼尋常刀槍弓箭。
但護送我的莊氏親兵並不多,寥寥十餘人,倒還有兩三人是受了傷的。
再不知夜間突襲唐天祺軍的那些兵馬到底是全軍覆沒了,還是被衝散了未及回來。
我披上他們為我預備的火紅色狐狸皮鬥篷,慢慢地搓著迅速被夜風凍僵的雙手,一時竟不敢去問,隻為救我一人,莊碧嵐究竟犧牲了多少人馬,未來又會因此惹多少的麻煩。
領隊的護衛見我沉吟著不上車,上前安慰我道:“寧大小姐,放心吧,隻要我們能盡快找到康侯的兵馬,人多些少些,並不妨事的。”
我應了,正要舉步上車時,忽聽南雅意遠遠喚道:“清嫵!”
我忙回頭時,南雅意正抱著個手爐匆匆自帳篷裏跑出,急急趕上前來。
她將手爐遞給我,低低道:“車裏雖有暖爐,隻怕還是冷。抱著這個吧,應該會好些。”
她的唇已凍得發白,在奔跑引起的急促喘熄中呼吸出一團團雪白的熱氣。
低一低眸,就著她身後侍女手中所提綾紗燈的光芒,我看到了小小的銀製暖爐上精刻的纏枝寶相花紋,隱透著來自貴家的不凡與驕矜。
這樣精致的器物,宮外並不多見,多半是她自己平常所用的了。
她素來怕冷,又經曆了夏天那場重創,身體又似單薄了些,臉色始終不如在宮中時的紅潤健康。我握了握她的手,隻覺她掌間被暖爐焐出的微熱正迅速消逝,快要和手背一般冰冷了。
將暖爐推回給她,我微笑道:“帳篷裏未必比車裏暖和。何況碧嵐傷重,更要好好照顧,受不得寒冷。我穿得厚實,沒事的。這個你們就自己留著吧!”
南雅意眸光瀲灩,似灼燒著火焰,又似流溢著水光,盈盈欲下,卻反手握緊我的臂腕,吸了吸鼻子笑道:“我身體從來就比你好,碧嵐又是男子,有大夫照顧著,怕什麼?倒是你,剛剛……剛剛曆了這樣的磨難,尋常人家都一兩個月不能出門見風的,怎麼會沒事呢?我……我竟不知怎樣勸你保重才好!如果碧嵐好好的,我一定陪著你去找唐天重。”
她說著,微一失神,才歎道:“若碧嵐好好的……自然不舍得讓你吃這苦頭,早親自帶你去了。”
我望向莊碧嵐的帳篷。
有燭火輕輕地跳動著,帳篷在黑夜裏散發著溫暖的淺橘色,安謐而沉靜。
仿佛又看到了他曜亮如星的黑眸,滿是疲倦,依舊蘊涵了淺淺笑意,溫默憐惜地向我凝望。
若不是因為我,無論在南楚還是北周,他本該都是閑時醉吟煙霞、戰時馳騁邊疆的將軍,允文允武,受盡長輩的嬌寵,同輩的敬重,大有一番作為。
如今,他作為一名新降將領,卻硬生生將我從唐天祺手中救出,壞了唐天霄的計劃,更不知會讓本就立足未穩的莊氏兵馬受到怎樣的猜忌。
縱然唐天霄目前急需盟友相助,等他地位穩固,憶及今日之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未必做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