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深深。鳳輿緩緩抬起,霎時間各種聲音交彙,那樂聲聽在耳中,似喜似悲,終歸沉靜,一如上雪此時心境。
過仁壽宮,經靜元殿,遙望見宋珩的寢宮,然後便是幼時常來玩耍的禦書房。亭台樓閣,池塘草木,風月有情時,無處不相思。二十載金殿榮華,碧宮恩寵,一一自眼前而過,無聲地隱入身後,沒於眼中。金殿璧人,自此相隔。
崇慶門外,已別宮城。上雪閉了閉眼睛,輕輕吐了口氣。從今而後,應是再不能入此門了。公主之封,必止於今日;父女之義,隻怕亦不複存。然而無論宋珩怎樣待她,心中又是怎樣的態度,她終究還是割舍不了這份親情。養育之恩,有名有實,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夠恨他,也……不想恨他。
公主府今日熱鬧非常。為迎上雪入府,昨夜全府上下幾乎一夜未睡,今日天方微亮,便即忙碌起來。皇家禮節繁雜,規矩嚴謹,從離府入宮,到出宮、行街、入府、合禮,直到天色將入夜時方才禮成,旋即又開王府家宴,親朋同賀,極盡喜慶。
宴散之時,夜已二更。輕輕掀起簾幕時,齊晏一眼望見靜靜凝坐的上雪,頭上珠冠紅巾整整齊齊,忙快步過去邊走邊道:“承恩妹妹,怎麼一直這麼坐著?吃了什麼沒有?餓不餓?”
說話之間,巾帕已半開,齊晏手中捏著一角紅巾,眼睛對上眼前一雙清潤空靈猶如含露般的眼眸,一時不由得呆了,恍神了一霎,那眼角眉梢的情意和喜悅便漸泛漸濃,柔情蜜意,不醉亦已醉。
“承恩妹妹,能娶到你,我此生無憾。”他說罷略退一步,正色看著上雪,道:“齊晏謝你許我終身。”說罷深深一揖到地,鄭重深情,已無須言語。
上雪一怔,待反應過來時他已禮罷抬頭。她抿了抿嘴,低低說道:“晏哥哥,承恩何德何能,當你如此真心。你……不要把我看得這麼重,不值得。”
“有何不值?”齊晏反問,欲要反駁,卻被上雪打斷。
“晏哥哥,承恩自小頑劣,倚仗父皇寵愛,行事出格,便是民間風評亦不好……”
話未說完,齊晏已詫異道:“承恩妹妹,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在乎起這些事來?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是何等樣人,我自然明白。你又何必在意他人如何看待?”
上雪微微笑道:“小時自然什麼都不怕,而今大了,有些事情才想得到。”她斂了笑意,看著齊晏,認真道:“晏哥哥,似我這般性子,若無父皇偏寵,隻怕總有一天惹出禍端,倘若真到那時,我……”
“倘若真到那時,我自然與你同罪。”齊晏亦認真道。
那認真讓上雪一時失了聲音。她靜靜凝視著眼前這個人,她自幼與這個人一同長大,知道他是皇室中的一個異類:赤誠、詩意、純然,還有一種出自骨子中的癡意。他活得極美而單純,她又如何忍心讓他為她而顛沛流離、飄零流落?
“我這些年四處遊蕩,隻怕已經收不了心了。”她低聲說,“父皇把我留在宮中,不放我回相府,大概就是怕我不想成婚,又偷偷跑掉。”她看著齊晏,眼神平靜,“我若走了,隻怕父皇會怪罪我爹,所以……你本不必謝我。”
齊晏怔住,卻沒有生氣,隻道:“你怎麼不早對我說?若是你還不願成婚,我去稟明父皇便是……”
上雪輕輕吸了口氣,一字字道:“我不是‘還不願’,我是……不願。”頓了一頓,她慢慢地說完,“晏哥哥,我不願嫁入府中。”
齊晏定定地望著她,似是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好半晌後,才輕輕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他聲音很輕,並沒有慍怒,也沒有失望急躁,隻是輕輕地問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