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福推開門,唐慎走了進去。

一進殿,撲麵而來的藥味直接將唐慎淹沒。殿中檀香嫋嫋,唐慎順著記憶來到皇帝的寢宮外,他沒有進去,而是在門外高聲道:“臣唐慎請求覲見。”

良久,屋內沒有傳來聲響。

唐慎,又說了一遍。

這時,趙輔微弱到幾不可查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唐慎:“是。”他推門進入。

“……到朕跟前來。”

皇帝的聲音斷斷續續,幾乎連不成句。

唐慎走到龍榻前,他低頭一看,心神俱震。

他幾乎認不出現在的趙輔了!

古人總說油盡燈枯之姿,於唐慎而言,那便是紙上的四個字。可如今看著趙輔這張蠟黃枯瘦的臉,他突然間明白了這四個字的含義。

趙輔是真的活不長了!

趙輔睜著眼,看他許久,笑道:“可知道,朕為何獨獨召你進來。”

唐慎低頭道:“臣不知。”

趙輔:“時至今日,朕再想問你一句……朕到底,是不是個好皇帝?”

唐慎喉頭一澀。

二十一天前,趙輔在垂拱殿中召見他,問過他一模一樣的話。那時他的回答是……

“是,在臣心中,陛下的一代明君。”

趙輔竟然忽然有了力氣,他撐起半邊身體,瞪著眼睛望著唐慎,一字一句地說道:“那你隨著朕再說一遍,朕弑兄逼宮,朕封殺鬆清黨,朕逼死鍾泰生,你的恩師梁博文也是因朕自盡……但是朕,依舊是個好皇帝!”

唐慎緩慢地抬起頭,靜靜地望著眼前的皇帝。

趙輔:“你隨著朕的話,再說一遍。”

唐慎依舊看他,不多言語。

趙輔聲音厲然:“唐景則,你是想抗旨不尊嗎!”

偌大的垂拱殿中,隻有唐慎和趙輔兩個人,但他知道,趙輔隻用隨意一喊,殿外守著的禦林軍隨時能進來,將他押入天牢。

大宋不斬文官,但文官未嚐不可死於牢中。

如那邢州案的首腦孫尚德。

如鍾泰生。

但是唐慎仍舊沒有說話。

趙輔瞪著他,目呲欲裂。

唐慎終於開口,他先是行了一禮,然後說道:“陛下弑兄逼宮,陛下封殺鬆清黨,陛下逼死鍾泰生……臣的恩師梁博文也是因陛下自盡。但是,您依舊是一代明君。”

趙輔驟然沒了力氣,他躺在龍榻上,枕著明黃的床襟,笑得幾乎出了眼淚。

“陛下可明白,梁博文為何而死。”

趙輔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抬起眼睛,死死地望著唐慎。

唐慎麵色平靜地說道:“臣生於開平十一年,未曾有幸一睹先太子的卓然風采,也不曾與鍾大儒有幸相識。但臣聽不止一人說過,三十七年前,鍾泰生是何等博學多識,先太子是如何通達明睿。”

趙輔隻是望著唐慎,並沒又打斷他的話。

“聽聞,先太子是被陛下一箭釘死在宣武門上的。”

“唐景則!”趙輔幾乎怒吼般的嗬斥道。

唐慎依舊從容不迫:“聽聞,在那一日前,陛下與先太子關係極好,先太子待陛下極好,陛下亦仰慕先太子至極。”頓了頓,他道:“這些都是從先帝時期的《起居注》上‘聽聞’的。陛下知道,臣有過目不忘之能,臣看過的東西,皆不會忘。”

唐慎:“臣不知道,陛下對先太子的仰慕,原來是裝出來的嗎?”

或許是被氣得,趙輔竟然有了一些生氣。唐慎此刻竟然還有心思想,如果趙輔真被自己氣活了,那今日垂拱殿裏還必須死一個人,那個人大概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