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年底,第一場小雪剛剛落下。

某市中醫學院附屬醫院的產科病房中,躺在病床上苗俏俏睜開了眼睛。

“大夫,我妻子她,她沒事吧?”低醇溫潤的男聲響起,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苗俏俏蒼白的唇抖了抖。

“流產對病患的身體有一定的傷害,需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醫生的語氣帶著職業的淡漠。“並且,她在寒冷的地上躺了太長的時間,如果調養不當,以後會很難受孕。所以,患者出院後需要精心照顧……”

“……”沉重的喘息聲顯露出了男人壓抑的痛苦,“大夫,我妻子以後,會不會……會不會……”

“這需要看她自身的身體情況,不過以現在她虛弱的樣子,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大夫的話沒有說完,就響起了男人哽咽聲。

躺在病床上的苗俏俏臉色蒼白,濃密的睫毛翕動了幾下,呼吸陡然急促起來,雙手緊緊地握住。

這聲音!

——自從自己死後,這個聲音陪伴了她整整十年!那樣漫長的時光,她幾乎都快忘記齊磊的模樣,但是齊磊特有的男低音,卻隔著生死的距離,深深地印刻在她靈魂中。

一顆淚從眼角落下,臉頰濕潤的感覺讓她的靈魂顫抖了一下。

有多久了,她的靈魂在漫長的歲月中無聲哭泣,卻流不出一滴淚水。是啊,一個魂魄哪裏來的眼淚呢?

——而今突然感覺到眼淚的溫度,苗俏俏實在有些意外。

她,苗俏俏,三十歲的時候死於子宮癌。新婚後的一次意外流產之後,因為沒得到很好的恢複,最後小病釀成大病,直至要了她的性命。

也許是因為牽掛太多,她的靈魂藏身在自己的翡翠手鐲裏滯留人間。

翡翠鐲子是他們旅行結婚時,齊磊在雲南買給新婚妻子的禮物,也是苗俏俏唯一的遺物。

苗俏俏死後,齊磊自然把它視若珍寶,用線繩將那翡翠手鐲拴著貼身收藏,卻渾然不知,妻子的魂魄就默默地陪在自己身邊。

雖然錯過了進入下一個輪回的時機,然而能日夜陪伴丈夫,苗俏俏一點都不後悔。

靈魂緊貼在丈夫的胸口,一直到十年後,齊磊抱著對妻子的深深愧疚,含恨而終。

想著丈夫在自己離世後孤獨痛苦的生活,苗俏俏的心髒一陣扭痛。

齊磊死後,翡翠鐲子也隨之斷裂,靈魂沒了寄身之所,萬念俱灰的苗俏俏如煙般消弭於人世間。

本以為連靈魂都不複存在,沒想到再次睜眼,卻是回到了從前。

苗俏俏睜開了淚眼,首先進入眼簾的,是丈夫年輕英俊的臉龐和挺拔的身材。

“嗚嗚……”乍見到日夜思念的人的喜悅,和那些痛苦的回憶,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如海潮一樣將苗俏俏淹沒,她哭出了聲,撫著胸口,痛苦地蜷縮起身體。

多少個日日夜夜,她的靈魂靜靜地聽著丈夫呼喚著自己的名字,而她卻發不出聲音,流不出眼淚。那種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天涯的痛苦,時刻折磨著苗俏俏。

“俏俏!”妻子悲愴的哭泣讓齊磊心疼,不顧病房裏還有別的病人,半蹲在病床前,附身在她耳邊輕聲低音道:“你別哭了,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