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祥民謹慎地問道:“哪些坑可以先填?您說。”
貢開宸卻沒直接回答潘祥民的問題,把話題一下又轉回到大山子身上:“大山子的問題也是這樣。現在初步可以下這樣一個結論,前任冶金總公司的領導班子裏,有人卷進了一個黑窟窿。也就是說,三年前,這一幫人打著轉製改革的旗號,勾結社會上一些黑勢力,利用我們體製中的某些漏洞,大肆侵吞國有資產,化公為私……”
潘祥民問:“一共涉及金額大致有多少?”
貢開宸答:“七個多億。”
潘祥民咬牙切齒地:“殺。一定得殺!”
貢開宸輕輕地歎了口氣:“現在需要進一步查實,要拿到過硬的證據。”
潘祥民猶豫了一下,又問:“能肯定宋海峰也卷進去了?”
貢開宸說:“現在能知道的是,宋海峰從中起了一個牽線搭橋的作用。由於他的介紹,大山子冶金總公司把他們屬下的一些企業以很低廉的價格賣給了社會上的一些公司,他們自己從中撈取大量的好處費……”
潘祥民問:“宋海峰得了多少好處?”
“這個還沒有最後落實。”
“中紀委的意見是什麼?”
“立即把大山子前冶金總公司的幾個主要領導搞到外省去雙規起來……”
“那你還猶豫什麼?”
“我是擔心……動了這幾個中不溜的,會打草驚蛇……”
“你是說……貿然這麼做,不利於最後搞清宋海峰的問題?那為什麼不先下決心,把宋海峰雙規起來?”
“如果能認定他已經搞髒了手,這個決心好下,可是,現在……”
“還下不了決心?”
“還有一個問題,中央要調走馬揚,如果我們又動了宋海峰,大山子就沒人了。大山子的局勢剛有一些好轉,這樣很可能會馬上掉下去。這是不能不考慮的。大山子的問題,我在總書記和總理跟前是拍了胸脯的。實在不行,我考慮,把焦來年放到大山子去……”“哪個焦來年?”
“我現在身邊那個焦秘書。他已經在下邊幹了兩年,有相當的基層工作經驗。”“我看他行。挺穩重,是個明白人。當然,比不上馬揚有靈氣,也不如馬揚那麼有開拓性……”
“所以,最好還是得留住馬揚。”
潘祥民狡黠地眯了一眯眼睛:“你……是不是有活兒要派我去幹?”
貢開宸淡淡一笑道:“潘書記英明……”
潘祥民忙說:“行了行了,我的書記大人,有活派給我,是我的榮幸。快說吧,讓我幹啥?”
貢開宸說:“馬揚已經給中央寫了一封信,請求留下。我也讓人起草了這樣一封信,但暫時還沒送出去。沒送上去的原因是,我想請一位德高望重、能跟中央領導說得上話的同誌,先去探探情況。總書記、總理沒到中央去工作前,您跟他們就是老熟人了……”
潘祥民仰身大笑:“哈哈哈……你這個貢開宸,派我去走後門啊?”
貢開宸慢慢收斂起臉上的笑容,不無沉重地說道:“您就帶上一點咱們老區出的柿子紅棗什麼的,代表k省七千萬人民和全體退休老同誌去北京看望一下總書記和總理同誌,有可能的話,順便跟他們說說馬揚的事……這怎麼是走後門呢?要是覺得在這件事情上,他們的態度還是可以商量的,我再把我那封信趕快遞上去。”
潘祥民又笑道:“哈哈,開宸啊,你真是個老滑頭。完全是個老滑頭!讓我去摸底?!”
貢開宸忙問:“那,這檔子事就算說定了。您看您什麼時候能動身?”
潘祥民爽快地說道:“你定吧。”
貢開宸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那……就明天上午走?我馬上讓人給您訂機票。”
潘祥民笑笑:“你真是不客氣,明天就趕我走。”
貢開宸忙說:“請您那位‘內閣總理大臣’同機前往,一路上讓她好好照顧您。”
潘祥民搖搖頭說:“飛機我是坐不成了。我這位‘內閣總理大臣’一直反對我坐飛機。”
貢開宸忙說:“那您說怎麼去吧。開車去,還是坐火車去?要不要再去征求一下那位‘內閣總理大臣’的意見?”
潘祥民說:“那就坐火車吧。她順便也回趟北京,看看她爹媽。”
貢開宸說:“您早該把人家的爹媽請到這兒來,當幾天‘老太爺’的。”
潘祥民說:“我請啦,人家不來。人家清高。人家是什麼身份?大教授。一位是清華的大教授,一位是外國語學院的大教授。請不來啊。”
徐世雲走了進來:“誰清高?還不是你沒那份誠意,又老擺書記架子,嚇著兩位老人了唄。”
貢開宸笑道:“下一回我去請。我去替你們把二老請來。順便,還可以請兩位老人到我們的大學裏講講課……”
徐世雲笑道:“貢書記是另有用心啊!醉翁之意完全不在酒哦!”
貢開宸笑道:“不不不不……公私兼顧嘛……公私兼顧。”
徐世雲又笑道:“不過,還是貢書記了解老人的心。您隻要說請他倆講課,他們準來。”
貢開宸笑道:“那好。那我索性派省教委主任去請。”
三個人說說笑笑,貢開宸告辭,一上車,立即吩咐司機:“快開。回機關。”
送走貢開宸,潘祥民覺得有點累,想上樓去休息一會兒。從客廳門前走過時,聽到客廳裏有移動東西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向客廳裏瞟了一眼,看到徐世雲正帶著保姆在收拾客廳。從客廳門前走過去以後,想想,總覺得有些不對頭,便站下了,再想想,還是有些不對頭,可又說不清楚什麼地方不對頭,轉身又回到客廳裏,四下再那麼一瞄,他終於看出變化來了——在原先擺放那尊白色毛主席瓷塑像的地方,現在供上了一尊同樣是白色、但白裏有一點透青的觀世音菩薩瓷像。他頓覺不快,但還是慢慢踱將過去,故意探問:“怎麼,改佛堂了?”徐世雲不知是“圈套”,還得意地應道:“啊。我剛從雲居寺請來的,還特意請那兒的老方丈給開了光。”潘祥民問:“這麼大的變動,為什麼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徐世雲說:“這算什麼大變動?現在家裏供觀音的人多了去了!”潘祥民問:“原先那個主席像呢?”徐世雲說:“在這兒哩。”說著把剛換下的毛主席的塑像遞給潘祥民。潘祥民沒接,卻用很強硬的口氣說道:“放回原處!”徐世雲一怔,不敢執拗,隻得照做,怏怏地抱著那尊觀世音塑像要回樓上去,潘祥民卻指指身邊的沙發,讓她坐下,緩和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世雲,有一句話,我跟你說過很多遍,在這兒跟我一起生活,也難也不難。說不難,你別把什麼前任省委書記當回事兒就成。說難,你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了這家夥曾經是個省委書記。雖然已經退下來了,他的一舉一動仍然不是屬於他個人的。而什麼時候你可以不把他當前任省委書記,什麼時候你又得把他當一個前任省委書記看,這裏是有名堂的,有分寸的,這是一種學問,更是一種政治……”
徐世雲心裏那點怨氣慢慢在消退,臉上的神情變得嚴肅和歉疚起來。
“不管當前社會上有多少人熱衷於在自己家裏供奉這位大菩薩,我潘祥民家的客廳裏還是要供奉主席像。不是說信仰自由嗎?夫人同誌,能給我一點這樣的自由嗎?”潘祥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