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晚飯,馬揚閉上眼,躺在大沙發上,一邊叉開大拇指和中指,按住兩邊都在跳疼著的太陽穴,慢慢揉著,一邊把綜合辦的兩個領導找來,談幾份合同的事;一邊又等著丁秘書把那位田院士找來,一起去麵見貢書記。所謂“綜合辦”,是在前一陣的機構改革中,把幾個行政辦事部門全合並到一個辦公室名下。這樣不僅可以減少辦事的層次和環節,也便於管委會的主要領導能實際操控它們。馬揚非常相信管理學上這樣一個理論:一個主事者,不管有多大的能耐,他直接能管住並對其進行有效操控的人數,不會超過六個至九個。部門越多,越容易失控。某些特大型國有企業始終沒搞好的原因之一,就在於它機構設得太多,儼然一個小政府。結果,企業的經營者必須花太多的時間去協調部門與部門之間的關係,最終卻失去了對整個局勢的控製……這樣的錯誤犯在政府官員身上,充其量為這個世界多製作了一個平庸的官僚。假如犯在企業家身上,則肯定是毀滅性的——企業就會因失去及時性的應對活力而被擠出市場。
馬揚剛才還給黃群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今晚還要趕到省裏去辦事,說不好什麼時候才能回家。黃群很擔心,問:“有人跟你一塊兒去嗎?”馬揚說:“這,你就別操心了……”黃群警告他:“別操心?我可告訴你,大夫說了,你顱內要再出一次血,就很難再搶救得過來了。”馬揚笑道:“你咒我?妨我?”黃群卻說:“我怕,你是自己在妨自己哩!”
不一會兒,丁秘書匆匆趕來,向馬揚報告,已經通知到田院士本人了。老人家收拾一下東西,大約半個小時以後就能出發。馬揚讓丁秘書把必備的藥找齊了帶上。“今天怎麼那麼好,知道心疼自己了?是不是黃阿姨又打過電話來了?”小丁一邊把藥斂齊,一邊跟馬揚開著玩笑道。馬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後問:“熊貓飯店那檔子事,跟市上打聲招呼沒有?找到宋副書記沒有?”小丁說:“我找他了。真奇了怪了,怎麼找也找不見。”馬揚說:“怎麼會找不見?他秘書應該知道他在哪兒。”小丁說:“是啊。奇怪就奇怪在,連他秘書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不可能啊……”馬揚嘴裏這麼說,心裏可著實咯噔了一下。一種要出大事的預感生生地從心頭升起。“賓館、辦公室都找了。”小丁繼續描述過程。馬揚追問:“他手機呢?”小丁說:“打了無數遍。他手機居然一直關著。從來沒這麼過啊。”馬揚明知故問:“他家呢?”小丁說:“那還能不找?他夫人反映,從昨天晚上起,就跟他失去聯係了。”馬揚認真起來:“從昨晚起?”他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電話找貢書記,但連著撥到辦公室和家裏,都說他不在。最後撥到焦來年的手機上,總算找到了。貢開宸在他的大奧迪裏,正在回省委大樓的路上。
“你出發了沒有?到哪兒了?”貢開宸問。馬揚忙答:“我馬上去接田院士。接了他,就去您那兒。”貢開宸笑道:“你真夠磨蹭的。”馬揚決定試探一下貢書記,以便探出宋海峰的真正去向,在稍一遲疑後,他說道:“開發區一家新開的合資飯店遇到了一點困難,想找市裏一些部門解決問題,找了一大圈,也沒找見宋副書記……”貢開宸立即說:“別找了。趕緊來吧。”馬揚繼續試探道:“不解決問題,那家合資飯店就沒法正常營業。可能還會影響別的投資者對大山子投資環境的看法……得請宋副書記出麵表個態……”貢開宸不耐煩地:“讓你別找就別找了。趕緊帶著田院士過來。”馬揚趕緊答了一聲:“好吧。”放下電話,呆坐了一會兒。“肯定出事了……”他在心中暗想,“貢書記對宋副書記的‘失蹤’,居然不表示一點驚奇和意外……”
大奧迪開到省委大樓。貢開宸一下車就問焦來年:“通知經貿委的領導沒有?”他要召集這些同誌,一起來研究如何應對德國方麵突然發生的變卦。焦來年說:“通知了。還通知了幾家商業銀行的一把手。另外,您看還需要不需要跟花旗、彙豐銀行駐北京辦事處聯絡一下?”貢開宸愣怔了一下後,忙連聲讚揚:“好主意,好主意。如果花旗或彙豐能出麵替大山子開發區做金融擔保,應該能在更大程度上消除德方在這方麵的擔心。怎麼才能盡快跟他們聯絡上呢?這件事得趕快啊。”焦來年說:“彙豐駐北京辦事處裏,有我們一個k省子弟……當年考到北大,後來又去劍橋讀mba,畢業後應聘去了彙豐,先是在香港總部,去年才被派到北京辦事處當了副主任。此人前不久還回省裏來過。在國外待了這麼久,對家鄉的事很熱心。”貢開宸忙說:“找他!趕快找他,熱心不熱心都趕快找到他!”
德國方麵慎重研究了大山子的情況,對大山子能不能使用好這筆投資,提出了一百六十多個問題。從這一百多個問題來看,德國方麵擔心的不僅僅是大山子的投資環境和實際操作能力,他們還對中國整個經營體製,包括金融體製等一係列的問題,存有疑慮。貢開宸覺得,僅僅大山子,是回答不了德方的這些問題的。
“很對不起,這麼晚了,還把你們緊急召集來。情況你們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會,本來應該是由邱省長來主持的。但省裏決定馬上再派個小組去做德方的工作。這個小組由邱省長親自掛帥出征。他現在正帶著另一幫人在搞一個預案。這個會隻能由我來召集。議題就是一個,怎麼針對德方新提出的這一百六十多個問題,做出我們確切的解釋和回答。同時,在不傷害我方基本權益的大前提下,怎麼調整我們原先製定的一些方針,去適應德方新提出的一些要求。”
工商銀行一位剛提起來的年輕行長建議道:“在金融擔保方麵,除了我們國內幾家商業銀行以外,要是能有一兩家國外知名大銀行參與擔保,哪怕能請香港地區的哪家銀行出一下麵,這件事是不是也會容易做一些?”
貢開宸點點頭道:“這件事已經在操作了。”
經貿委的孔主任說道:“貢書記,在談判策略上,能不能做這樣一種變換,假如德方對大山子實在不感冒,我們能不能另外準備兩個候選地點,供他們選擇……總的指導思想,是要把這三個多億的美金爭取到k省。至於放到省裏哪個地區,反正手背手心都是自己的肉……”
貢開宸沉吟了一下,回頭去問其他一些同誌:“你們的意見?”
會議室裏沉默著,沒有人表示態度。貢開宸立即說道:“……這是件大事。本來可以展開來研究一下,但時間不允許。所以,我先定一個調子。孔主任,我明白你的指導思想,還是‘黑貓白貓,逮著老鼠就是好貓’;隻要那三個多億的美金還落在我們k省,不管落在什麼地方,都是勝利。這個指導思想當然是對的。但是,同誌們啊,這一回,我們就是要千方百計地讓‘白貓’去逮住這隻‘老鼠’。這是我的一個心情,我想也是所有在座同誌的一個心情,恐怕也是k省大多數人的一種心情。大山子幾十萬工程技術人員、廣大工人幹部,幾十年來幾代人為共和國的工業建設,付出的不僅僅是他們的青春歲月……現在他們遇到了一些困難。我們這些人,作為國家的代表,執政黨的代表,我們有這個責任,為他們的再創業、再度複興創造一定的條件。這裏有一個情感因素。還有一點,更重要,是政治因素。許多外國人不相信在中國,像大山子這樣的社會主義老工業基地還能再度複興,國內有些人也不相信,甚至包括我們一些擁有共產黨員稱號的人也不信。我現在要問一問,我們在座的這些人到底是信,還是不信?嗯?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