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飛來的2505航班晚點兩小時呼嘯著抵達k省機場。乘坐這一航班回k省的潘祥民和徐世雲,沒有走一般的旅客通道出站。這有點反常。潘祥民退休後,立即給自己嚴格規定:絕對不再享用過去在位時因工作需要而必須享用的一些特權,再乘坐飛機,就“堅決”改走普通通道。但今天他真的要搶時間,必須重新使用那條特殊的貴賓通道。因此,離京前,他就打回一個電話來,讓秘書安排妥當,把車直接開到特殊通道的出口處等著;沒想到今天飛機偏偏還晚點了,於是,一上車,他就告訴司機:“去機關。”一路上,徐世雲一直顯得不太高興,一方麵是因為“老潘”竟然如此執拗,不聽好言相勸,非要飛回來;再一方麵,自上了飛機,“老人家”“心事重重”,總也不跟她說話,竟然把她就這麼幹“晾”在了一邊,讓她感到特別不舒暢。“您不先回家歇會兒?”她賭著一口氣,問。潘祥民今天好像對她情緒方麵的這點變化毫無覺察似的,隻是再次吩咐司機:“去機關。”徐世雲就沒再堅持。她畢竟還是個有頭腦的“職業婦女”。“老人家”畢竟有“公事”在身嘛。當初,她經過一個多月的激烈思想鬥爭,終於決定嫁到k省來,做“潘夫人”,她那位大學教授的父親母親曾找她認真地談過一次。二老自然是極其開通的人,雖然從情感深處說,他們並不讚成女兒嫁給一個從年齡上說幾乎要大女兒一倍的人,更不願意讓人在背後說自己的女兒是貪圖什麼才去續弦的;但他們還是尊重女兒自己的決定,他們隻是要求女兒在做決定時,千萬排除那些世俗的虛榮的成分,在免不了會盤算將“得到”什麼的同時,要更多地掂量掂量還必將“失去”一些什麼,在為將享受到的那些“權利”暗喜的時候,還一定要認真想一想,自己還將背上哪些不能不盡的“義務”“職責”重擔,還將受到哪些必然會受到的“約束”……媽媽甚至還特地取出《紅樓夢》,翻到第十七、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的後半部分,悄悄放到女兒的床頭,並將這一回最後一段故事,從“……賈妃聽了,不由的滿眼滾下淚來”一直到“……賈母等已哭的哽噎難言……這裏諸人好容易將賈母王夫人安慰解勸攙扶出園去了”,重重畫上紅杠,原意是要提醒女兒,進入“深宅大院”,也是會有“悲悲切切”的日子的。女兒讀了,反倒啞然失笑:“媽,哪兒是哪兒啊!這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您在說誰呢?!我看您是做學問做糊塗了吧?”失笑歸失笑,但這二老的一番談話還是讓徐世雲對做“潘夫人”更增添了一層理性的清醒,也加強了應有的思想準備。
潘祥民今天的確“心事重重”。趕到省委大樓,他先打發車子把“小徐”送回家,然後通知焦來年,說他立即要見貢書記。貢開宸這時正在203常委小會議室裏,召集常委們跟新到任的那位省委副書記見麵。得到焦來年的報告,他跟那位新來的副書記打了聲招呼,便隨焦來年一起回到辦公室。
“新來的副書記已經到任了?”潘祥民問。
“正在給他介紹情況哩。”貢開宸遞了支煙給潘祥民。
“很抱歉啊。你讓我在北京辦的幾檔子事,都沒落實好。”
“已經非常難為您了。非常難為您了。”
“聽說你還是去看宋海峰了?”
“那怎麼辦?”
“這小子的情緒沒那麼對立了吧?”
“絕食是不絕了。但看來要他真正適應當前這個角色,還得有個過程。”
“自找唄!”
“還有什麼急事嗎?那兒的小會還在開著哩。等談完情況,咱們再找個時間好好聊聊北京的情況?”
“別急。再耽擱你幾分鍾。聽說你給中央寫了個檢討?”
“你情報搞得挺快啊?誰告訴您的?一定是北京方麵的什麼人?”
“甭管誰告訴我的吧。有沒有這檔子事?”
貢開宸點了點頭:“省常委裏出這麼大的紕漏,我當然得檢討。”
潘祥民忙問:“沒提出辭職吧?”這是他急著要見貢開宸,並急於搞清情況的主要原因。貢開宸一愣,試探著問:“怎麼,北京方麵有人希望我主動請辭?”
潘祥民笑了:“瞧你緊張的!我擔心你頭腦一熱,又要請辭。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貢開宸卻沒表現任何輕鬆的神情,突然沉默下來。潘祥民不覺又有點緊張了:“怎麼,你提出這請求了?”貢開宸緩緩地搖了搖頭。潘祥民忙又鬆一口氣:“對。還是得沉住氣。好了。這我就放心了。你開你的會去。我回去也得做檢討了。我那位夫人為我趕時間一定要坐飛機回來,跟我沒完沒了叨叨了一路,差一點要把我從九千米高空扔下來才解她的氣……真煩死了……哎,還有件事也非同小可,北京可是不少老同誌老熟人都問起你續弦的事,他們都挺關心這件事……”貢開宸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這坎節兒上,誰還有那個心思……”潘祥民卻說:“考慮考慮吧。你要不願在北京找,我替你在省裏踅摸一個。不過,最好還是別在省裏找……”貢開宸實在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便趕緊說了句:“謝謝啦。這事,您就別操心了。”潘祥民笑著走了,走到辦公室門口,突然又站了下來:“開宸,我再說一遍,辭職這樣的事,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隨便提著玩的!別冒傻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