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負責任的一把手,怎麼很明確地讓中央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內心的沉重,讓中央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對自己的評價:發生了這樣的事,說明我作為k省一把手,是不稱職的,是辜負了中央的期望的。想到這裏,他毅然拿起早就放在躺椅旁邊那個矮腿茶幾上的一摞公文紙和那支鉛筆,用他一貫使用的那種粗放的字體,在紙上寫下了這樣一個標題:《我的辭職報告》。
這時,電話鈴聲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沉思中的貢開宸被這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嚇了一跳,遲疑了一下,本能地把已寫上標題的那頁公文紙,反扣在茶幾上,然後去接電話。“哪位?”他問。對方居然沒有回答。“哪位?”他又問,對方還是不回答,但卻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聲和同樣細微的喘息聲。“怎麼回事?說話!”他火了。
啪的一聲,對方居然掛斷了電話。
電話是修小眉打的。她在她自己的家裏。她顯得緊張,不安,惶恐。雖然撥通了楓林路十一號的電話,但忽然間,她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對公公說些什麼了。腦子裏並不空白。自從宋海峰專案組和省公安廳專案組分別找她談過話,了解情況以後,她已經有三天沒去上班了。三天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了。單位裏也不來催她,甚至都沒人來問她為什麼不上班。當前的情況應該是:全省城的人都知道貢書記的兒媳出事了。但我做錯什麼了?她想找人說說心裏的委屈。但,這時候誰會相信,從她嘴裏蹦出來的還可能是真話呢?頭很漲……心跳的頻率也很快,而且也不齊……她沒有想到找自己的父母去說一說。她知道,本本分分一個自行車廠的退休老技工和廠托兒所的退休阿姨,從沒聽說過那樣一種層次的人生糾葛,一旦聽說自己女兒陷入這樣的“困境”,一定會被嚇壞了的……她覺得,以公公的睿智、人生閱曆和政治判斷力,一定能理解她目前的遭遇的,一定能為她指出一條正確的解脫之路。她並不是要借助公公的權力開脫自己。她隻是想知道,在當前這個狀況下,對於她來說,最應該做的一件事到底是什麼。她知道,公公能為她指出這一點。但是,當電話裏猛然傳來公公“嚴厲”的聲音後,她卻顫栗了,慌亂了。她知道公公曆來都這樣,拿起電話,第一聲問話的語氣,總是顯得很嚴厲,很簡潔,很幹脆。這很正常。從前,她還在別人麵前為公公做過辯解:他需要快刀斬亂麻,因為他很清楚,“千軍萬馬”等著他去調度,“千難萬險”等著他去決策。但這時的這個“嚴厲”,卻讓她自愧,心虛,出冷汗,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嘴邊,居然一句都說不上來了……
就在她責備自己如此優柔寡斷,把事情攪得越發複雜難辦時,一個她此時絕對不希望接到的電話卻偏偏打了進來。她先是被這刺耳的鈴聲驚嚇。第一時間做出的內心反應,她以為是公公打過來,責詢她剛才的“不禮貌”。接不接?遲疑。遲疑了好長時間,電話卻一直在頑強地響著。最後,她索索地拿起電話。她聽到的是張大康的聲音:“小眉,我是大康……”
修小眉一驚,忙扔下電話。“小眉、小眉……”張大康急速地呼叫了兩聲。修小眉慌慌地拿起大衣和手包,向外走去。她怕他因此會找上門來。直覺告訴她,他會找上門來的。但這時,她不想見他。她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趕快……走到門口,她發覺電話隻是撂在了茶幾上,並沒有掛上,於是,她又回轉身去掛電話。拿起電話,卻聽到,張大康還在電話裏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小眉,我知道你不願見我。更多的話,我就不說了。也不方便說,你我的電話可能都已經被人監聽了。你能讓我當麵再跟你說句話嗎……我馬上到你那兒去。咱們當麵談。你一定等著我。別走開……一定別走開……請你相信我……我隻是希望你能過上另一種生活,那種不再壓抑自己……能敞開地釋放你內心全部能量的生活……我可以告訴你,那六十五萬,根本不是什麼人給的傭金,而是我的錢……是我給你的。我想讓你過得寬裕一點……我一直想替你換一輛新車,但你一直也不願讓我為你花錢。我隻能用這個辦法……找了這麼一個名堂……請你相信我……我沒有別的目的,可以非常坦蕩地跟你說,我就是想得到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否清楚,當某一時刻,你充分表現出是你自己,你不再壓抑你自己的時候,你知道你有多麼動人嗎……小眉……小眉……你怎麼不說話?小眉……小眉……你在聽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