磬總說自己是心寬之人,殘了雙目,失了視力,她尚還有大好人生,實在無需怨天尤人。

可那明明就是嘴硬,是天底下最會將傷痛以笑顏一語帶過之人。她總說馬含光廚藝好,自己便隻需攤開雙手,才懶得去灶火油煙間受罪。

可其實馬含光不在之時,她有多少次跑去廚房想要做一餐四菜一湯給他驚喜,最後卻總是付諸農肥。

馬含光從來都知,伍雀磬骨子裏有天下女子共同堅持的那份傳統,想要為相愛之人付出,無需感天動地,單單隻是一頓便飯,又或衣衫上一道針腳,總不該一無是處。

可她偏偏是習武之人,本就不擅那些,馬含光倒擅長一二,教予她,可她又因眼疾諸多粗笨。伍雀磬不願馬含光看出她在乎,她也不想眼盲被看做一種可悲,她其實從裏到外都掩飾得極好,不擅廚藝便不入後廚,不懂針黹便由著它去,反正她又看不見馬含光著裝。即便是弄花伺草,伍雀磬也說麻煩,說有馬含光一個頂她十個。

她已習慣於將最負麵的情緒隱瞞,連對自己,也警惕著不許挫敗抑或低落流露。

這些微不足道的心思,除了馬含光,世間並不會有第三人知曉,也不會去在乎。

後來伍雀磬終於選定了樣輕巧的活計為馬含光盡心,抱著他穿過的衣物去溪邊浣洗。

“師弟每日都有幹淨衣裳替換,那些冷眼看你出醜的、抑或落井下石的,便會知你一點都不落魄,相反卻過得很好。還有那些溪邊與我一道浣衣的,也會知那衣衫的主人並非孤家寡人,有我顧著他。”

馬含光隻點頭,他會於每日固定的幾個時辰從她身邊退出,因為伍雀磬好強,沒人能理解的那種最為別扭的要強,馬含光插手,即便是好心,也會讓她自愧於本身的無能為力。

每一次浣衣,農婦少女都會見到一名男子追隨於伍雀磬身後,遠遠地朝他們搖手,示意無需聲張。

伍雀磬擺在木盆裏的幹衣被風吹走了,手邊的胰子滑落進溪水跌跌蕩蕩飄向遠處,馬含光便踏葉飛花、淩波踩水,不著聲息地將物件追回來。他小心翼翼將所需之物擺在她觸手可及之處,卻不隻是浣衣之時。

她躲著他在廚灶間忙活,那滾落的瓜果,即將傷到她的利刃……被他一一歸置原位。

她縫補時戳傷手指,他將每一根細針憤憤磨粗了針尖,害她抱怨:為何怎麼戳都戳不動?

曾經有太多伍雀磬所不察的時刻,馬含光便在她身側,默默地替她化解危機、收拾殘局,卻從不曾暴露自己的存在。

即便他當年不曾離開,也永遠不會將那些扶持相告伍雀磬,任何人都有其守護對方的方式,身處當下隻覺如此平淡,簡簡單單。

事過境遷,卻已是刻骨銘心。

雲夢之澤洞庭之畔,伍雀磬完成善後,爬上馬含光平日隻用於打坐練功的臥榻。他小住一年,連寢具都是嶄新,可見多麼勤奮。

伍雀磬鑽進被褥,漆黑中望向那桌前伏臥之人。

睡穴已解,隻是一個太過忌諱於休憩之人,一旦入夢,身體是那麼渴望得到補償。

伍雀磬閉目盤算正道內應之事,卻不知那幾步之隔,有人麵枕肘間,已有一小攤微微的潮濕於那衣衫之上暈染開來。

……

翌日,荊湖分壇大門之前,馬蹄踐踏,草屑翻飛,一人一騎直入分壇。

壇主官勇久待多時,為迎接這一日,眾弟子清掃戰場,重整家園,短短時日便將陰霾盡掃,分壇上下萬象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