啖寧魔祖親啟。
晏千秋緩緩展開了信箋, 熟悉的字跡漸漸顯露,一撇一捺收束有度,字形圓滑卻在筆鋒處出其不意的露出幾分桀驁。
她曾經一筆一劃在紙上教導顧愈明習字, 晏千秋的字就像她的人, 筆鋒磊落,落拓不羈, 洋洋灑灑幾乎像是一副淩亂的畫, 毫無章法可言。顧愈明那時年紀雖然尚小,卻也歪歪扭扭的寫得幾個字, 他會照葫蘆畫瓢照著晏千秋的字描摹, 眼見著字寫得越來越醜,頭不是頭, 腳不是腳。
衝虛子連忙讓他們師徒二人的習字緩解暫停,買了許多字帖回來供顧愈明描紅,糾正了許久才將顧愈明用筆的那些壞習慣改的差不多了。
他的字也越寫越像他的人, 看似端正規矩頗有章法, 其實暗藏玄機, 一筆一劃中都心有方圓,懷著丘壑。
“我早說什麼來著……”衝虛子不用看也知道那信上究竟寫了什麼, 顧愈明怎麼可能知道晏千秋就是啖寧魔祖?這世間能將啖寧魔祖和晏千秋聯係起來的人, 他老頭子十個手指都數的出來, 單絕對不包括顧愈明。
當初將顧愈明撿回來時, 晏千秋心中也有了打算, 現如今人魔兩界也算是相安無事, 自從那場天地劫難之後,獲得了短暫的平靜。啖寧魔祖這個名頭一旦傳出來,勢必又要掀起軒然大波。無論是修仙界還是魔族都沒有辦法再承受一場大戰了,現下,他們需要的休養生息。
自那之後,她就已經鮮少再暴露在眾人麵前。
“我就說這小子沒那麼簡單,日後總是要鬧出事情來的,當初你不信,一意孤行要收下他。收下他也就罷了,我無數次跟你說過,無論如何勿要掏心掏肺,到時候抽身不得,將自己圈了進去!”衝虛子站在晏千秋身邊頗為恨鐵不成鋼道,“現在呢?這下逼著你出去的,就是那養的這個捂不熟的狼崽子!”
衝虛子永遠都忘不掉第一次見到那孩子時的眼神,半身被血浸染的晏千秋牽著一個孩子的手走到他的麵前。晏千秋一步一殺,仿若羅刹,然而,那甚至還不到她腰間的孩子,黑洞洞的眼神卻夾雜著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陰鷙。
那一刻,衝虛子心中一跳,就已經湧上了不安的情緒。
“他要你去斬魔大會?”衝虛子盯著晏千秋道,“以一個名門正派的身份,要求你這個魔祖去參加斬魔大會?”
說罷他自己都嗤笑出來:“這下斬的是誰,還不是昭然若揭,他當真以為,魔祖就那麼傻麼?”
晏千秋眼神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思索什麼,她晃了晃手中的信紙,指著最後一句,上麵的落款並不是顧愈明三個字,而是“修遠道長”。
“這麼說來也是有意思,我收到了兩次前去斬魔大會的‘邀請’。”晏千秋又看了一會那個落款,覺得白紙黑字明晃晃的紮眼極了。
“之前他認為我是晏千秋,以徒弟顧愈明的身份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斬魔大會看一場好戲,在他心中,我是他的師父,我是他最信賴的人。”晏千秋勾了勾嘴角,不知是好笑多一些,還是諷刺多一些,“現在這封信是第二次,他是修仙正派中擁有一定聲望的青年才俊修遠道長,我是啖寧魔祖,在他心中,我是他的敵人,是他最想要除去的人。”
“我還是他,想送給修仙界的盛大禮物。”
信箋從晏千秋手中滑落,被摩羅山巔的清風托起,飄飄悠悠的不知道帶到哪個角落,像是空中漂泊的小船,又像是茫然失措的飛鳥,離群索居。
晏千秋看著信紙從自己眼裏慢慢變成了一個白點消失遠去,心中並不知道該是什麼感情。既然是精心構築的謊言,即使再完美也終有被拆穿的一天,晏千秋知曉身份的事不可能瞞一輩子,顧愈明總歸要知道。
不過,這未免來的太快了一些。
而且千算萬算,她也從未想過,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被顧愈明親手翻出。
“你若是不去,這事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打死那小子也不可能想到,晏千秋和啖寧魔祖是同一個人,至少你們師徒還能相安無事的繼續下去。”衝虛子一直站在晏千秋的旁邊,見她說完後就陷入沉默,想了一會便知道晏千秋心中到底是對顧愈明難以割舍,她若是能割舍,不斷的縱容顧愈明,還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麼?
“最多也就是斬魔大會上那幫人被放了鴿子罷了,也沒有什麼大的損失。更何況,千秋你本身不就很喜歡這樣做?”想到了晏千秋平時的著做事風格,衝虛子故作輕鬆的笑了笑。
“信上說,他知道啖寧魔祖有一個十分上心的徒弟,好巧不巧他們的手上就有這個徒弟的把柄。若是不來,這個徒弟會遭遇什麼他們也無法保證了。他問我,啖寧魔祖有能力用一己之力與全修仙界對抗,來保下這個徒弟麼?”晏千秋回想起信中所寫的,語聲有幾分冷森,這樣明顯的威脅,沒有人能夠淡然處之。
衝虛子沉默了一下,道:“他們怎麼會知道啖寧魔祖有個徒弟?”
“我也在想這件事。”晏千秋眯了眯眼睛,“我原先以為顧愈明是這件事情的一手策劃者,現在想來,或許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些。”
“與其說,這件事顧愈明是背後的策劃者,不如說,是暗中有什麼人引導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
衝虛子覺得微微詫異,眉毛上挑:“哦?”
晏千秋轉過身,走了兩步方才開口:“衝虛子你仔細想一想我們現在所知道的消息。最大的誤會,是在於我的雙重身份。”
“顧愈明不知道我就是啖寧魔祖,不然他不可能千裏迢迢繞了一個大圈子找到鴻雁道人來幫他送信給我。”
衝虛子讚同:“這是自然,他也不可能知道你就是啖寧。”
“他既然能打聽到啖寧魔祖有個疼愛有佳的徒弟,難道還猜不出那個徒弟就是他自己麼?”晏千秋笑了笑,“隻能說他也從未懷疑過我。”
衝虛子有些茫然了,他看向晏千秋,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說的什麼。
“你不覺得太巧合了麼,衝虛子?無論是顧愈明調查到了啖寧魔祖或許是他的父母仇人,還是他恰巧送信給啖寧魔祖,又恰巧知道啖寧有一個疼愛的徒弟。如果僅僅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可以理解為巧合,可如果這種種都撞在了一起,我想,就不是巧合能夠解釋的通了。”晏千秋反射性的摩挲著腰間的酒葫蘆,細細思索起來。
衝虛子回味了許久,這才恍然大悟道:“你是說,是背後有人設計了這一切!”
“沒錯。”晏千秋頷首,“背後設計這一切的人,一定知道我就是啖寧,同時也知道顧愈明就是讓啖寧上心的徒弟。所以,他借著顧愈明這條餌,讓他順利進入斬魔大會,在修仙界之內嶄露頭角,再通過斬魔大會,放長線釣大魚。”
衝虛子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人不僅對我的底細十分清楚,而他最後的目標也十分明確,就是逼我出現,暴露身份。”晏千秋篤定道。
“這個人究竟是誰?”衝虛子連忙追問,“知曉你身份的現在已經沒有幾個人,一個一個排查過去,千秋心中可有個計較?”
“不會是我知道的人。”晏千秋在心中盤算良久才開口道,“這個人對我的身份了如指掌,卻沒有堂堂正正當著我的麵出現,說明他的實力在我之下,甚至可以說是遠不如我,所以才會在暗中使出這樣的計謀,逼我出動,借助眾人的力量除掉我。”
“敵人在明,我們在暗處……”衝虛子沉吟。
“把自己隱藏在眾人之中,就算我跳入圈套也很難找到罪魁禍首,這樣的人當真是很聰明。”晏千秋眸光之中的寒意一閃而過,讓她微挑的嘴角平添了幾分戾氣,“雖然沒有具體人選,卻也不難找出一個特征。”
“首先,能引誘顧愈明上鉤的,必然是修仙界的德高望重之輩,而且,一定與顧愈明的身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這樣他才能通過身世問題布下這一條線。這幾年來,修仙界宗門雖然大大小小不可勝數,說話能有分量的並且能夠操縱著斬魔大會的,也不過隻有兩個——墨元宗或者飛羽門,不難看出,此人應當在這兩個宗門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晏千秋越說聲音越輕,到了最後低聲困惑道,“難道說,顧愈明的出身與這兩個宗門息息相關?”
既然與這兩個宗門相關,想要除掉顧愈明的原因隻能是因為,顧愈明的真實身份會撼動那個人現在固有的地位。
一絲暗光從晏千秋眼中劃過,她緊抿了唇線。
“這暗中之人心思如此縝密,那顧愈明他一個人……”衝虛子仿佛突然回過神來,欲言又止道。
“若我沒有猜錯,顧愈明是重要的棋子,也是那個人的目標之一。你以為,在我出現之後,就沒有顧愈明的事了麼?我出現之時,身為啖寧魔祖的徒弟,顧愈明必將身敗名裂。此人用這樣的一個計謀,一箭雙雕。既引出了我這個大魔頭,又除掉了他認為的潛在威脅,自然可以高枕無憂了。”晏千秋緊緊扣住了腰間的酒葫蘆,如果讓她猜到背後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