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無人向他們供奉,他們便覺得是反了,是凡人的不對了,斷不會想到是自身的問題。你供奉他們,他們隻砸了你的糧倉,你若不供奉,隻怕連命都給收去了。終歸我們是凡人,胳膊扭不過大腿……”
郭夫人於是無比哀切,半晌幽幽歎道:“這是怎樣一個沒有天理的世道呀!”
郭夫人須臾幾十年能悟出這個道理,頗有些見識,凡間多少民眾用盡一生也無法參透為何自己努力了一生,追求了一世隻能做人下人,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
其實,從來也沒有所謂天道,從來也沒有所謂公正,不過是所有受苦受難無法自救的平民們一相情願地寄希望於別人身上。
求己尚且不能,何況求人?
郭夫人哭著號召她的家丁丫鬟把遺漏出來的米裝好,足足裝了一天一夜。隻從那以後,她似乎看開了些,時常開倉救濟災民。她不相信神仙,寧願自己做起神仙。
天上那些自詡救世的神仙,不知看了會不會臉紅,想來應該是不會的,他們的臉皮早已厚如城牆,雷劈不進,刀刺不通。
我無暇顧及郭夫人的糧倉,還在尋思明日該找個什麼地方安家。明出“通”地一聲從廢墟裏鑽出來,通身的衣服破爛不堪,沒一塊地方是原色,若不是那雙眼睛如黑夜裏的耗子閃著耀眼的光芒,我還以為廢墟裏衝出來一個鬼魂。
他手裏提著一片金光閃閃的東西,走近了我才瞧明白,那是其弧剝脫出來的蛋殼。
我訥訥地說道:“蛋黃都跑了,難不成你連蛋殼都吃了不成?”
他明亮的眼珠子鄙視地白了我一眼:“我先前怎沒瞧出來你是個好吃的家夥,這可是件寶貝,通共就剩這麼一塊,還是被我搶在懷裏護下的,其他的都炸碎啦。拿這個去首飾店裏加工雕個麒麟的模樣,送到陳王府去,興許能救他一命。”
這麼破蛋殼還能救樊天?果然是個好寶貝。
我覺得,堪堪一座宅院比起樊天,實在不算什麼。
於是,我在廢墟前麵,與明出分道揚鑣。
他要去繼續捉妖,繼續往成神仙的路上奮鬥,而我,沒有什麼抱負地隻想眼下的事,先把樊天救活再說。
臨走前,我將心底的疑惑說了出來:“明出,哲習和南如知道你的過去,你不怕他們為難你做神仙嗎?”
明出“哈哈”笑道:“你覺得今時今日,天君那老東西還相信他們嗎?即便相信,那又如何,我要做神仙,卻不是做天君座下的神仙,我要與天君比肩,甚至要讓他臣服於我!”
我對明出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
“最後一個問題,你明知神仙不過而而,為何還執意要做神仙呢?做個逍遙的妖精不是很好麼?”
明出一身的黑灰,在夜色中浮沉,隻一雙明亮的眼睛看得幽遠:“做妖精固然可以逍遙,卻隻自己覺得逍遙。做三界敬仰的神仙,才是天地間的至尊。我想要的,是要打破神仙與妖精的區別,要這三界中,眾生平等,再沒有人看不起妖精,看不起凡人和鬼魂。而要眾生平等,先要對付的,就是天上一幹自以為是的神仙!”
我知道明出的願景雖宏大,可道路很艱難,也許他在從凡人做神仙的第一關便會失敗,也許他再一次掀起神妖大戰時依然會輸,會再被關進寒潭,甚至灰飛湮滅。
但是彼時,我真的被他深深折服。
我從未如此佩服過一個人,或者一個妖精,或者一個神仙。
從未如此。
因為我相信,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的夢想不會泯滅,他會在夢想的道路上執著地前進,或者成功,或者消亡。
在明出麵前,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渺小。我曾經以為,天君早已決定了我的命運,我再努力再追求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結果,不如安分地做個逍遙的妖精,喝喝小酒,談談情說說愛,等著哲凡一世一世地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