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傳來的消息,就是震驚天下的平明之變,夙延川身死重圍,而她將身隨殉。
十年一場大夢,家族、雙親、手足、夫婿,竟俱如指間沙。
怎麼能甘心?
顧瑟用力按住了胸口。
一顆心砰砰地跳動著,像是沉睡的夢魘的哭泣和嘶吼。
是啊,怎麼能甘心?
無論這場夢是真是幻——她怎麼甘心,把餘生走到這樣的一條路上去?
她盯著床柱上微微拂動的流蘇,緊緊抿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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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延川是三更天才到了莊子上。
九月子夜的風帶著一身的涼意,從軟甲的縫隙裏侵入肌骨。他這一趟出門,並沒有帶著用慣的大內監楊直,身邊的隨從都是些粗手粗腳的軍漢、遊俠兒,三天兩夜奔襲千裏,風塵仆仆,麵上都有些疲憊之色。
夙延川下了馬,將馬鞭丟給一旁的侍衛,大步流星地走向堂屋。
廳堂裏點起了燈,候了三、四位老幼文武各不相同的男子,此刻都迎出來,紛紛行禮道:“太子殿下。”
夙延川微一頷首:“諸君免禮。都坐下說話。”
他自幼習武,肩背挺峭,行動時淩厲又矯健,穿了一身玄色合身的軟甲,宛然一柄發硎的□□般淩厲迫人。
眾人俱都俯首,直到他在上首的交椅上坐下之後,才依次落座。
坐在右一位的是一位相貌平凡,中人身量的中年男子,雖然穿著讀書人的葛青儒衫,但行走之間卻隱隱然帶著軍中的淩厲之氣。
白日裏護送顧瑟一行人的青衫少年就坐在他下首,即使是在太子夙延川麵前,依舊癱著一張麵無表情的漂亮小|臉,除了初時見禮,一聲也沒有出過。
剩下的那位年輕男子坐在了對麵,他落座之後,先是在隨身攜帶的藥箱裏翻了翻,拿出幾支小瓷瓶來,道:“殿下這一路顛簸辛苦,臣請為殿下檢查傷口。”
待夙延川點了頭,他便離了座位上前。
玄色的夜行甲被剝開,隱約的血腥氣息變得濃鬱。
年輕的太子上半身裸|露在空氣中,一條血肉翻卷的傷口從背上斜拖到腰間,凝固的血漬把黑色的甲衣染上絳紫光澤,他隻是皺了皺眉,很快拎了塊幹爽的布巾,橫齧在嘴裏,肩背筆直地坐在椅子上,任由柳鳴羽咬開瓶塞,將烈酒澆在因為重新撕裂而變得鮮血淋漓的創口上,又一層一層地抹上藥粉。
柳鳴羽手腳熟慣,綿白的藥粉簌簌地灑落在深可見骨的傷口上。那藥是極有效的,血很快就止住了不再向外流,但疼痛在這樣的藥效裏卻會被十倍百倍地放大。
夙延川咬緊了嘴裏的毛巾,一聲也沒有出,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和鬢邊湧|出,滴落下去,砸在衣服上、地麵上。
他蒙受著極大的痛楚,麵色蒼白如紙,眼神卻銳利而冷靜,搖曳的燈火裏,像一隻棲身在黑暗中的鷹。
柳鳴羽換了三四瓶藥,這才取過幹淨的白棉布,替夙延川包紮。隨後又拭去斑駁的血跡,有許多細碎的劃痕這時候才顯露出來,一一地上了藥。
太子殿下今年正值十九歲,少年的身形正向青年人轉化,雖然已經有了寬肩窄腰的輪廓,也仍然是略有些薄的。但他熟諳騎射,身形修長,因為疼痛繃緊了肌肉,愈發顯出淩厲矯健的線條。
柳鳴羽道:“臣觀殿下這次的創口似是刀傷,不知是什麼人傷到了殿下?”
夙延川抬手掩上了衣襟,遮去了蜜色肌膚上大大小小的新傷舊痕。他道:“是探丸郎的赤鬼,人已經死了,多說無益。”
右一位的中年男子沉聲道:“柳太醫,殿下的傷可有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