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音道:“書生你且起來,聽護衛大哥們的安排就是了。”
至於後頭奪人路引冒名頂替的事,這樣的事自然有人去管。
聞音笑盈盈地落了簾子。
車廂裏顧瑟倚在柔軟的迎枕裏,閉著眼。
一天過去,夢裏一些細微的事已經有些漫漶不清了。
她此刻也隻是記得,夢裏很多年以後她有一位幕僚,曾與她在偶然的閑談中說起慶和十七年的變故,他在上京的路上遺失了戶籍和路引,家財流落,弟弟為了讓他得以重新入學而自賣為奴,卻沒能拯救他的科考之路。
壺州信陽人,慶和四年癸酉科舉人,攜弟進京,與那落魄書生字字句句都對得上。
這位幕僚姓舒名琅,在她身邊聽用三年,並無什麼大的建樹,最大的功績是為她主持興修了黎州烏樹衛田莊的水利——她也是因此才注意到這個人在治水、興工方麵的天賦。
隻是沒等到她將這人薦給夙延川,她就一夢醒了。
如今青水決堤,二州淪陷,卻正是治水大匠得以一展所長的年景。
她從不吝於給人機會。
聞音忽然喟了一聲,道:“真教姑娘給言中了,走了這麼半日,除了流民,還是流民,竟連一個郊縣的農人也瞧不見,怕是京裏真格的戒嚴了。”她有些憂心忡忡的,出了一回神,又道:“也不知道能不能順順利利地回府去。”
顧瑟道:“我們既然都走到了這裏,此刻家裏的護衛定然已經在城門口等著了,偏你愛操心。”
聞音呶了呶嘴,道:“姑娘瞧奴婢傻氣,隻拿話來哄奴婢,奴婢卻不信的,家裏頭怎麼曉得我們幾時出發,如何行住,走哪條路、哪個門進京呢?”
顧瑟微微一笑,道:“我偏就曉得家裏已經曉得了的。”
主仆兩個鬥了一會嘴,誰也沒有再提前頭的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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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們一行人從棲霞門入了城,果真見著顧府的大管事顧德春親自帶著十幾個家丁並車馬在城門口焦急等候,引得聞音訝然稱奇,纏著顧瑟問“姑娘是怎麼猜著的”,這卻是後話了。
一別三月,帝都還是衣冠上國、九州風物的帝都,除了城門口多了戒備森嚴的執金吾衛和羽林軍之外,城中往來熙攘、富庶繁華之貌,並未有分毫差別。
夙延川的車門始終沒有打開,顧瑟也沒有與他作別,隻是帶上了垂紗冪籬,換了自家府中的車。
越驚吾騎著他那匹棗紅的馬駒,依舊跟在馬車邊上——說是馬駒,但身量卻已經與京中尋常農馬一般高大,聞音瞧著新鮮,隔著窗看了好幾回。
顧瑟道:“這是代馬,宣國公麾下與羌人作戰鼎鼎有名的細柳騎,騎的就是這種馬。”
聞音神往道:“瞧著就威風得不得了,難怪能把羌人打的落花流水。”
卻沒有再說話了。
顧瑟也沉默下來。
對於他們這一代來說,英宗朝被羌狄攻陷帝都、禦駕南奔的故事,已經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
可是慶和七年羌人再度犯邊,宣國公府淩氏滿門的男丁填在沙場上,最後竟隻剩下一個四歲的淩殊,扶祖、父、伯、叔、兄靈柩歸鄉的場景,至今不過十年,仍每每在長輩口中聽聞。
便是當年縱橫西北、駐馬平明的細柳騎,也在那場戰役之後,幾乎全軍覆沒了。
顧瑟微微一喟。
聞藤也歎息道:“宣國公英雄蓋世,可惜他老人家去後,卻沒有再聽說哪位將軍在平明關駐守了。”
顧瑟道:“十年前那一戰,管羌人也一樣被打得元氣大傷,況且如今朝中可用之將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