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外表、她的年齡、和她的字,實在是令人很難聯係到一起。
顧瑟等她收了最後一筆,才踏進了門。
萬君嫻丟了筆,丫鬟寂寂無聲地將寫完的字紙收了出去,等風幹之後,再做裝裱。
她笑著招呼道:“瑟姐兒,你來了。”
語氣自然得像是顧瑟赴約而來。
顧瑟道:“來的不巧,打擾老師了。”
萬君嫻笑道:“你卻來得正巧。上回你過了生辰就出門去了,送你的刀具大約也沒有用,正好,”便去多寶格上拿了兩個高頸的甜白瓷瓶,道:“每回握過了刻刀以後,切記教你的丫頭拿這個膏子幫你揉手。”
雖然是對顧瑟說話,眼睛卻看著兩個侍女。
聞藤聞音忙屈膝道:“是。”一邊接了過來。
顧瑟彎了彎唇。
萬君嫻總是這樣,一麵不遺餘力地教導她,閨閣貴女們該學習的琴棋書畫,乃至金石、裝裱這樣“不務正業”的東西,一麵又極盡精心地護理她,謹防著她身上留下一星半點的傷疤、痕跡。
並不是她的錯覺。她是世家出身,千金掌珠,父母疼愛、侍女盡心,但對她的身體最上心的,卻既不是她的母親雲弗,也不是她的侍女,而是這位深得鍾老夫人和雲弗共同信任的萬氏先生。
她父祖是清流第一等門第,外家是江南華族、巨儒之家,說句不大好聽的話,就是她磕傷了頭,破了相,都不耽誤她出嫁去做大家少奶奶。
萬君嫻是在把她當做什麼來養護?
她親昵地坐到了萬君嫻身邊,道:“老師替我想得這樣周到,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孝敬老師才好。”
萬君嫻看她的目光十分慈和。
兩個人慢慢地說話。
顧瑟就說起過兩日要去為姑母家的湘靈表姐賀生:“祖母的意思是姐妹們都去玩一日,老師若是布置太多功課,萬一到時候別人家的女孩兒高高興興地邀我去摘花,我卻同人家說‘九月非所用郊也’,多尷尬呀……”
她如今正學《公羊》。
萬君嫻是她課師,顧氏姊妹裏,顧笙、顧莞更愛學琴,顧苒課業平平,仍停在《論語》,唯有顧瑟習《公羊》,萬君嫻正為她講到《莊公經五》,但她方才隨口玩笑,卻舉了《成公經十七》的一句。
萬君嫻知道她沒有荒廢,笑嗔她道:“便是慣會躲懶,不愛做功課。”
語氣卻十分的滿意。
她道:“說起府上的大姑奶奶,是三司使白永年大人的家眷?”
顧瑟點了點頭。
萬君嫻笑道:“那你可是要好好替你表姐慶祝一番。”
顧瑟聽出她有未盡之意,顯然不隻是隨口說說這樣的簡單,追問道:“老師您就不要吊我的胃口了,湘表姐可是有什麼好事?難道是姑父又要右遷了?參知政事?還是加官?”
萬君嫻道:“有人賑災捅破了天,白大人替他填坑還填不來,如何還能有加官。”她瞪了顧瑟一眼,道:“可是觀裏交通不便?多少時日沒有看過邸報了?”
顧瑟道:“並沒有一日不看的。”說著呶了嘴,道:“老師不肯告訴我,我隻好亂猜了。”
萬君嫻點了點她額角,卻並沒有不信,隻是道:“南詔貢上的一頭豹子在萬歲攜宮妃共賞的時候突破了護欄,被金吾衛一名輪值的參軍事格殺,萬歲垂問這名參軍事的姓名籍貫,當場就晉他做左將軍,領一營兵馬……”
與她夢中所知的全然對應。
這名被慶和帝忽然委以重任的年輕將軍,便是表姐白湘靈的未婚夫、與壺州謝氏並為兩謝的西關謝氏子弟,謝如意。
夙延庚宮變的時候,隻有他親自帶兵扼守的皇宮東門沒有被叛軍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