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信一起放在匣子裏的,還有一方青玉海上生月紐印章,玉質剔透,雕工樸拙,翻過來刻著“長憶”,字亦與信上如出一轍。

顧瑟輕輕摩挲著印麵,一時有些出神。

越驚吾卻摸了摸頭,問道:“瑟姊,長憶是誰?”

去年秋天的時候,她有一回隨顧九識赴開原名士雅集,席間作過一首《臨江仙》,後來與會詩文被編纂成集,以不宜直署閨名,她就從古人詩中取了“長憶”兩個字,托為雅號寫了上去。

她以胡服男兒裝束示人,又有顧九識的麵子在,在場的都是些好名的文人,沒有誰會把這個名字背後的身份到處亂傳。看到文集的人最多也就以為是哪一位的子侄,更不會生出其他猜想。

顧瑟一時難言,竟不知道是因為他百忙之中,竟會為她親手刻一枚印,千裏迢迢地寄過來,還是因為這樣隻不過生活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於千裏之外也了如指掌。

——那他也會看到她寫“勞鴻卻寄小泥爐”嗎?

所以以為她是說他禮輕,偏勞鴻雁,寄了幾千畝的土地過來?

可她與他又有什麼關係,他又憑什麼覺得她是在寫他?

她垂了眼睫,道:“並沒有誰,不過是枚閑章罷了。”

越驚吾“哦”了一聲,又覷她麵上。

這一回沒有了之前的茫然,生了些血色,就顯得真實有生氣許多。

他放下了心,才站起身來,道:“瑟姊,那我就先走啦。顧叔叔這時候還沒有回來,我帶人去接他。”

顧瑟知道最近並不大太平,也不留他,溫聲道:“多帶些人手,你也要保重安全。”

越驚吾走了以後,顧瑟又出了一回神,把桌上的信紙和盒子都收了起來。

聞藤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掌燈。

她道:“姑娘,齊先生過來了,在外院等著,問姑娘這會子可有工夫?”

看顧瑟點了頭,就服侍她披上了厚厚的大氅。

齊元達在待客的偏廳裏來回地踱著步。

門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那跫音輕而穩,他若有所覺地抬起頭,就看到裹著大紅羽緞氅衣的女東主在兩名丫鬟的陪伴下姍姍走進屋來。

他今年已經近五十歲,是含飴弄孫的年紀了,而且一生經曆跌宕,見過許多佳人、才子,但每回看見這位女主人,仍舊都要忍不住讚歎。

倒不單單是眉眼間的殊色,也已經無關乎年齡,而是居移氣、養移體,久視大局,自然而生的氣度,教人一眼就神為之奪。

他在這位小主人手下為幕僚,為她效力也近四年了。把她這幾年做過的事回過頭來想,其中千裏伏脈、高屋建瓴的手段和布局,竟然讓他都覺得背上生出涼汗。

當時跪在開原府大牢門口,被她撩開窗簾問“請您為我解一樁惑”的時候,他又哪裏想到會有今天呢?

他又想起每個月都靜悄悄停在顧家垂花門裏的馬車。

就是不知道這樣一位主君,往後會花落誰家?又要什麼樣的門戶,養得住這樣的一位女主人?

顧瑟在主位上坐了下來,聞藤燒起了水。

齊元達才回過神來,在她下首坐了,道:“姑娘,我按你的意思,走訪了榆次、壽陽、陽曲、清源諸地,從去年冬月開始就都沒有降過雨雪了。如今春耕在即,卻連漳水、穀水這樣的大河支脈都出現竭流,我瞧著各地的農人都有些不大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