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卿對麵,卻未曾相識。”
顧瑟道:“知道是沈先生,我也十分驚訝。”
十分的坦率。
沈留仙微微出了一回神,道:“不怕卿笑留仙。那日留仙本來想問問卿,與李將軍可是相識……實在是冒昧,竟使我膽怯了。”
雖然在聽到少女說“君子不奪人所好”的時候,顧瑟就知道世人對沈留仙其人的胸懷和抱負多有誤解,但從她口中聽到“李將軍”的時候,顧瑟還是微微有些驚訝。
她想過許多人、許多事、許多可能。
唯獨沒有想過是李炎。
寒門出身,作為東宮親衛、歸騎右衛將軍,除了太子嫡係這個身份之外,一無所有的李炎。
她道:“沈先生,你是河洛沈氏的嫡女。”
沈留仙不意會聽到她說這樣的話。
她是天下第一世族河洛沈氏的嫡女。
本朝以來,皇族與世族於無聲間生死落局。朝廷廣推恩令,大族庶枝主動或被動地與主枝剝離,朝廷以科舉取士,滿朝文武,俱是天子門生,士族在學子中的聲望、影響,都在不可挽回地逐漸衰落著。
沈家是世族之首,利益相關,最是敏[gǎn]不過,也因此,家族才從小造勢,對她寄予厚望。
但這樣的事如靜水流深,世人大多隻在蒙昧中過了一生。
——顧瑟肯對她說這樣的話,已經稱得上是交淺言深了。
她深深地看了顧瑟一眼,沒有接她的話,隻是笑道:“卿對留仙好生生疏!留仙薄名,世人都喚得,卿如此人品,若是留仙得以親近一二,足稱平生之意了。”
顧瑟看著她。
沈留仙目光誠摯,麵上一點哀傷幾不可見,隻是沉靜與決意。
顧瑟就微微地笑了笑。
她道:“世人都喚留仙的名字,沒得都叫得俗了,我因此不喜歡。”
沈留仙低下頭笑了片刻。
她柔聲道:“我小字姮娥!”
顧瑟就笑著喚了一聲“姮娥”,道:“我乳名阿苦。”
侍候在兩邊的丫鬟們都沒有想到兩位女主人原本還劍拔弩張、分庭抗禮的,卻忽然急轉直下,就這樣交換了私密的小名。
聞藤和對麵的大丫鬟就交換了一個有些震驚、有些默契的眼神。
顧瑟和沈留仙都沒有留意侍女之間的暗流。
沈留仙的目光柔軟下來,落在茶煙嫋娜的水麵上,低聲道:“我認識他十年了。我不知道他是誰,叫什麼名字,一直到這一回進京……我本來也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他了。”
她話語間的刻骨溫柔,讓顧瑟生出些熟稔而恍惚的感覺。
顧瑟輕輕“嗯”了一聲。
沈留仙道:“從前我想,無非是一生一麵,往後嫁給誰都是一樣的。”她抬起眸子,看著顧瑟,道:“何況天家多情薄情,並不多我一個。”
顧瑟笑道:“姮娥這樣想,原本也不為過。”
她神色坦然,沈留仙就輕輕舒了口氣。
她忍不住道:“阿苦這般品格,顧家也是百年清望,何必行此一步?”
顧瑟柔聲道:“我與姮娥,原本並無不同!”
沈留仙方有些明悟,一時又有些歉意,道:“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
顧瑟道:“姮娥原本不知這裏頭的事,怎麼是你的錯?”
她微微斂目,道:“倒是姮娥,委實是難行了些。”
她是河洛沈氏精心教養十餘年,要進與皇室,為夙氏與沈氏誕育擁有共同血脈和利益的後嗣的“貢品”。
沈家怎麼會允許她自作主張,怎麼會把她嫁給一個如今看來並不出眾的武將?
沈留仙看著她微有些沉鬱的神色,反而笑了起來,抬手撫了撫她的發鬟,十分的親昵,道:“所幸有阿苦在,也算是幫了我的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