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二人轉過當門的書架,顧崇道了聲“坐”,神色十分的溫和。
仆役送上了熱湯茶,寂寂無聲地退了下去。
顧崇用端詳的目光細細地看著這個孫女。
小孩兒在他膝前身後、乖乖糯糯地讀書,纏著他問各色各樣稀奇古怪問題的樣子還在眼前似的。││思││兔││網││
一轉眼,再坐在他麵前的這個少女,意態閑雅,蕭肅明麗,在遠離京城的幾年裏,長成了一個同她的父親一樣品格清雋的顧氏子。
他有片刻的恍惚。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常常到他麵前來?
顧瑟垂著頭抿了一口茶,視線落在黑漆桌麵一片淺淺的劃痕上。
那痕跡歪歪扭扭的,十分的稚拙,教人看不出是個什麼形狀。
那是她小小的時候,剛剛啟蒙學畫,用祖父的印章棱角在桌上刻了一隻蟬……
這套桌椅同屋中所有布置一樣頗具年月,顧崇一向愛惜器物,她以為這裏也該早早地被他命人漆掉了。
但它還在,當年畫下它的那個人,卻隔世歸來、物是人非了。
顧瑟微微地歎息。
她小的時候,得到了大家長無限的縱容,出入書房、隨意讀書、動印。
通天徹地的高大書架,和書架上浩如煙海的卷帙,對那時一個幼童來說,就像是極盡玄奇又永遠新鮮的迷宮似的。
假如三叔回京來的那天下午她沒有在北窗下的小榻上睡熟了,可能她還會一直在這裏長大,像從前一樣親近祖父,親近三叔……
假如那天她在沉眠中醒來,沒有聽到祖父問三叔:“你大兄驚馬這件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而三叔也沒有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低聲地說:“我也隻是當天發現……有些不對……”
她沒有聽清那個停頓之間閃爍的言辭。
那個時候,她剛剛知道慶和四年的那場傷病,對於她的父親顧九識而言意味著什麼,他又在其中失去了什麼。
一直在外地做官的三叔,那天隻是短暫地回了一次京,很快就告辭離開了書房。
她走了出去,出現在了顧崇的麵前。
那個時候,顧崇也是像現在這樣的,用端詳的目光仔細地看著她。
他沒有問她“聽到了多少”。
他隻是告訴她:“不必同你父親說了。事情已經過去,何必徒惹傷心。”
那時父親已經重新做了東台舍人,聖眷正隆,世人都看他前途光明無限。
她回到房間裏大哭了一場,卻真的對此絕口未提。
隻是那以後,她就很少再到顧崇的書房裏來了。
她心裏也說不清這心結是惜,是恨,還是甚至有些畏懼——仿佛那書房裏藏了什麼神秘的獸,總要輕易地摧毀她自以為是的幸福似的。
後來過了許多年,她做了盛寵的太子妃,顧九章就在京外輾轉做了數任,資曆、官望都足夠,卻始終沒有得到進京的機會。
顧崇心中該是有所察覺的,隻是他也保持了沉默。
就像很多年前沉默地庇護了顧九章那樣。
顧瑟放下了茶盞,輕聲道:“祖父。”
室內凝固的寂靜氣氛像是被她低柔的聲音打破了,仿佛連空氣都重新恢複了流動。
顧崇“嗯”了一聲,開門見山地道:“殿下今日下朝之後來尋我說話,托付我務要放你出京散散心。”
他神情溫和,語重心長地道:“殿下如此的看重你,你也要好好地珍重才是。”
顧瑟應了聲是,眉睫低垂,十分的溫順和氣。
顧崇沉默了片刻,道:“有什麼想看的書就自取去,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