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三層高的露台前,站著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君,正一手搭在烏木的欄杆上,憑高眺遠。

他烏黑的頭發規規整整地束了個髻,簪著支良渚古玉的短簪,卻穿了件淡青色的細棉布直裰。

聽見聲音的時候,他稍稍轉身看過來。

少年郎君膚色白皙,長眉星目,神色暄和,整個人顯得美而溫柔,不帶一點攻擊性。

管事卻十分恭敬地垂下了頭,道:“郎君,京中的書信。”

少年就將那封不薄不厚的信接在了手裏。

他看信的速度極快,幾乎三兩眼就掃完了一頁紙,笑道:“原來母親和姐姐都在鬱川。我們暫不回京了,明日棄舟登岸,先往鬱川去。”

管事俯首應了聲“是”。

顧璟重新轉了回去。

管事在他的身後,沿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

那裏停著一艘不大不小的商船,渡口的力夫扛著從船上卸下來的麻袋奔走著。

顧璟修長的手指在欄杆上敲了敲,道:“你留些人在這裏,摸一摸這艘船是誰家的產業。”

管事心頭一跳。

他看了看少年側臉平靜而溫和的神情,大著膽子道:“郎君,這裏是北地,漕幫的地盤,咱們的人恐怕……”

顧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神態沒有一點變化,還是那麼和煦,但管事後麵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深深地低下了頭。

顧璟溫聲問道:“很難辦?”

管事道:“郎君隻管放心,小的這就去安排。”

顧璟微微地點了點頭。

管事退了下去。

顧璟又靜靜地看了一回。

那艘商船上的貨物大約是卸得差不多了,來往的人也少了不少。

天色愈加黯沉下來。

他微微垂了眼睫,立了片刻,才回到艙室裏去。

臨窗的幾案邊倚著個少年,穿著件湖藍色的潞綢道袍,十五、六歲的模樣,桌上稍顯淩亂地攤著幾本時文、經注,他手中也握了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顧璟隻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就知道桌上的書從他出去就沒有動過。

他重新在桌邊坐了下來,微微閉了眼養神。

對麵的少年卻掩了手裏的書,放在了桌子底下,笑吟吟地問他:“怎麼,確定了那船有問題?是衝著我們來的?”

少年生了雙天生含笑的桃花眼,即使是神情有些憊懶,也顯得可愛可親。

顧璟稍稍抬了眼,在他麵上一掠而收,卻隻是搖了搖頭,道:“船上卸了半日的貨,吃水還是那樣深,裏頭多半是有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倒不見得是衝著我們來的。”

他壓了壓眉,道:“我隻是心裏有些不安。”

那少年與顧璟相識七、八年,這樣的表情在他臉上也隻見過一、兩次。

少年正待要問,顧璟卻無意多說,隻是問道:“我明日就下船,先到鬱川去見我姐姐,你要不要自己先進京?”

那少年笑道:“我還沒有見過表妹呢!”

顧璟就叫了一聲“卓表兄”,淡淡地道:“我姐姐已經接了禦賜的婚事。”

雲卓卻笑道:“你平日裏總是端著一副樣子,偏偏一說到表妹,就換了一張臉。”

顧璟垂著眼睫閉上了口,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

雲卓把臉伸到他麵前來細細地端詳他,好像發現了什麼新鮮的事物似的,道:“阿璟,表妹被賜了婚,怎麼好像你比我還不高興似的?”

顧璟從七歲上就到雲夢來。

從他一來,無論是雲氏族中的子弟,還是退思書院的學子,在雲既山麵前都退了一射之地——老爺子從此眼中隻裝得下這個天賦過人的外孫,到了走到哪裏就帶到哪裏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