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聲響也很快就平息了,那道士像是個破舊的麻袋似的,被戍衛在殿前的金吾衛利落地拖了下去。

風在高台上盤旋呼嘯,謝守拙垂著頭恭謹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等候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金吾衛上前來,重新搜查了他的衣衫裏外有沒有藏著凶器,連髻上的簪子都沒有放過,仔細地查過一遍之後,才示意他可以過去了。

赤著腳的宮娥柔軟的足底走在地上絲毫沒有聲響,手中提著青玉雕成的蓮花宮燈,引他從側門進入殿中。

重重疊疊的青色積雪紗帳幔隨著穿堂的風飛舞翻卷。

廣闊而深邃的大殿中央,立著一尊高大、厚重的青銅丹鼎,流水似的白煙從上方的鼎口湧動,又沿著鼎壁傾瀉而下。

大燕朝的帝君就盤膝坐在銅鼎前方的蒲團上,微微合著眼,麵上的神色在垂落的輕紗遮掩下難以窺視和揣摩。

謝守拙微微屏息。

引路的宮人像忽然出現時一樣悄然地退了下去。

他伏下`身去,感受到慶和帝的平和而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數代以來,燕朝君王對佛道的態度一向親而不狎,皇帝本人表現出對宗教的信仰,是從世宗天授皇帝開始的。

慶和帝年輕時也曾態度淡薄。

但自從慶和七年,羌人險些再度叩關而入之後,皇帝就開始逐漸地親信起道士來。

這種親近,在慶和十八年之後變得尤為鮮明。

十八年秋,皇帝不顧中書令的一力勸阻,征發民夫十萬,在宮內築百尺高台,親為擬名“升龍”,又於台上起大殿,為日常聽經、悟道之所,其形製之軒偉富麗,直逼皇宮主殿太極殿。

——當時的中書令,還是謝守拙的祖父謝正英在位。

謝正英致仕之後,中書令之位就此空懸。

慶和十三年,謝守拙連奪壺州小三元,九月北上千裏,拜入還真觀觀主、北地道門大能度玄上師門下。

慶和十八年,謝正英勸阻皇帝不成之後,親自到還真觀中見了謝守拙。

謝守拙將額頭抵在問仙殿冰冷的泥金地磚上,比鏡麵還要淨潔光亮的地麵映著他一雙沉黑色的眼睛。

他在與自己的漫長對視裏,斂去了那一點秘而不宣的不甘。

“還真觀小道謝守拙,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首傳來的聲音溫和而不辨喜怒,道:“平身。”

謝守拙挺直了腰,跪坐在地上,微微垂著眼,重新謝恩。

也許是他罕見的年少吸引了皇帝的注意,慶和帝的目光在他身上掃視了片刻,才嘉許似地道:“卿家青詞寫得甚好。”

皇帝略略抬了抬手,止住了年輕的道士要再次伏身謝恩的動作,問道:“朕觀卿家甚是年少,緣何不取個功名在身,反而遁出方外?”

第62章

皇帝的話問得十分平和, 謝守拙卻覺得背後滲出微微的汗來, 無聲無息地濕透了中衣。

他恭謹地再叩首, 調勻了呼吸,才靜下聲緩緩地道:“昔小道在家中時,也曾讀聖賢之書,取功名二三, 而心中時常有憾……時明主臨堂,群賢在朝,而天下人中,猶有抱恨不馴之輩……”

“臣欲以身赴道,惟願吾皇可垂衣拱手,而治盛世太平。”

少年人聲音沉穩和緩,詞句之中卻仍猶帶些飛揚銳意, 一段話的工夫,自稱就從“小道”變成了“臣”。

慶和帝聽在耳中, 就微微地笑了起來,問道:“卿說在家時也曾讀書?”

謝守拙沉聲道:“回陛下, 臣籍貫壺州,是慶和十三年秋科的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