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皇後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拂著杯蓋, 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聽著顧瑟跪坐在一旁替她念經。

等她念上兩刻鍾的時間,就聲調平平地叫起, 又叫人送客。

陪坐在一邊的淩畫約客客氣氣地向顧瑟行禮,送她出門。

“其實我很羨慕您。”一向沉默的淩畫約忽然看著她,嘴角掛著輕飄飄的笑意,一雙眼烏沉沉的。

風吹過小徑蕭疏的花木, 略顯枯色的桂花簌簌地落在發梢肩上,淩畫約稍稍側了側頭,撫了撫微微吹亂的鬢發, 也避開了顧瑟注視她的目光,淡淡地道:“您大約不知道吧,娘娘已經為我遴選了一門親事,明年開春就要出門了。”

顧瑟有一點難言的恍惚。

這個女孩兒提著裙角追出來,一雙眼殷殷看著她,懇切地說著“臣女心中有一個永遠也不能嫁給他的人”,請求她“給臣女一處容身的方寸之地,臣女一輩子都感激您”,那柔弱而誠摯的模樣仿佛還在眼前似的。

她那個時候,一直到最後也不知道淩畫約心裏的人究竟是誰。

隻是後來夙延川說把她嫁了人,她就真心實意地當作她有了更好的歸宿。

重來一回,有些人在她心裏始終都沒有變過,有些人卻好像掀開了另一張麵龐,讓她認不清從前的自己。

她微微地笑了笑,淡淡地道:“恭喜淩姑娘了。”

淩畫約扭頭看著她淡泊如秋井的眸子,忽然問道:“您不想知道我許給了誰麼?”

顧瑟攏了攏肩上的薄緞子鬥篷,道:“不拘是哪一家,皇後娘娘待姑娘慈愛心腸,姑娘自己又是聰明人,自然能把日子過得紅火又順心。”

她神色語氣都十分溫和,又藏著掩不住、也全然沒有掩飾的客氣和疏離。

淩畫約下意識地抿起了唇。

她道:“我年少時,因為早早地離開了家中,陪伴在皇後娘娘的身邊,太子表兄憐惜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曾經允諾要照顧我。”

她站在那裏的時候,腰肢挺直,儀態端莊,與顧瑟若有兩、三分相似,微微地垂著眼簾,不顯半點咄咄之態,道:“娘娘,表兄昔年吃過許多的苦,您福澤深厚,能陪伴在表兄的身邊,隻盼您往後也能好好地照顧表兄……”

她看著顧瑟唇角越挑越高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口。

顧瑟卻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問道:“你托付我照顧殿下?”

淩畫約笑了笑,移開了目光,道:“關心則亂,是我失禮了,還望娘娘恕罪。”

顧瑟卻意態閑散地拂去了掛在鬥篷上的一點枯黃色的木樨花,聲音微微有些倦,道:“我一直以為淩姑娘是聰明人裏也難得出挑的那一個。”

她靜靜地問道:“你想進上陽宮?即使是做妾也甘心?”

似乎是沒有想到她會忽然把話挑得這樣明白,淩畫約有些倉促地轉過臉去。

顧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們走走停停地走了一路,園林的二門已經到了眼前,遠遠綴著的宮人侍女們也都趕了上來。

淩畫約站在廊下,看著顧瑟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她忽然抬高了聲音,道:“我不甘心。”

隔了一段距離,她不知道車上的人有沒有聽到,隻能看到淺緋色的帷裳沒有一點遲滯地垂落了下去。

歲已替顧瑟剝去了橘上的絡子,一瓣一瓣黃澄澄地排在甜白瓷托盤上。

她有些好奇地問道:“淩姑娘惹了娘娘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