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們崖州的趕屍人。”沈情說,“立秋之後,天一涼,趕屍的就多了。”
暗六問:“什麼是趕屍?”
“這是崖州南邊一個小地方的風俗。比方說我,死在了京城。”沈情毫無忌諱地拿自己打了比方,“我爹娘就會找來趕屍先生,對著我的屍體一通作法後,讓我起屍隨他回家鄉,葬入祖墳。這叫故土難離落葉歸根。葬祖墳才叫歸根……”
暗六大開眼界:“這些都是屍體?”
沈情沒有說話,隻是笑了笑。
趕屍先生問茶肆的老板要了碗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又摘了腰上掛著的葫蘆,請求老板幫忙灌滿,之後敲了敲青竹棒,又唱了幾句,驅趕著那四具‘屍體’走了。
待他們走遠,沈情才說:“不一定是屍體。”
小喬道:“手上沒有屍斑。”
“嗯,一般是隻帶腦袋回來。”沈情道,“其實很簡單,趕屍先生賺的是個運屍錢,怎麼把屍體運回來呢?就是養幾個徒弟,找身高與要趕的那具屍體相似的,之後把屍體腦袋和四肢割下來,自己,或是讓徒弟藏在衣服裏,帶上,之後讓徒弟學著屍體走路的樣子,慢悠悠回到屍體的家鄉,給家人一種,離鄉的親人自己走回家的錯覺,然後再做場法事,把頭和四肢拿出來,放好位置,讓家人看一眼後,就能下葬了。所以啊,趕屍先生一般天氣轉涼了才會出工。”
暗六:“……這也行?!”
剛剛的神秘感,立刻灰飛煙滅了。
茶肆的老板來添茶時,笑著說:“這位客人太不給麵子了,都像你似的,人家還怎麼做生意?這些年,趕屍的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做了,三十年前,可不是這光景,三十年前信這個的,多得很,親人死在他鄉的,都會請趕屍先生送他們還鄉……”
“老板是武湖本地人嗎?”
“是啊。”老板歎息道,“武湖大水,妻兒都不在了,就剩小老一人,做點茶水買賣,勉強度日罷了……”
沈情心中一動,忙問:“那老板知道,武湖發水那年,武湖縣衙的縣令是誰嗎?”
“王令大人。”老板說,“唉……王大人是個好官,可惜了,和小老一樣,家破人亡,熬過大水,熬過瘟疫,終是熬不過良心,抹脖子了……”
“……王令之後呢?”
“要說也奇怪……”老板說,“王大人之後,又從崖州府來了位梅大人,結果不出半年,死啦!”
“怎麼死的?”
“說是在官場中得罪了人,被貶到了外鄉去,上任路上,遇到滑坡,被山上落下的石頭砸死了,一家五口,無一幸存……”
沈情手一抖,不由自主按住了胸口紀鐵連寫的崖州水患案宗。
“後來又來了位岑大人,也是沒過多久,在家中上吊了……”老板壓低聲音道,“聽說,是做了虧心事,被鬼纏身,掛到梁上去的!水災剛結束那幾年,武湖的縣令,縣官,死了不下十個,後來新來的劉縣令,說這裏有邪靈作祟,請神女做了法事,這才安穩,再也沒死過官……”
沈情一拳砸在桌上。
紀鐵連的案宗上標注過:“天順二十七年至天順三十一年,這四年間,所有上報到崖州府,有關武湖水患的案宗,全部石沉大海……”
“怪不得再無人敢碰……”沈情道,“原來,查案的,想還公道的,質疑的,全遭了毒手。”
“走。”沈情說,“我們這就去崖州府。”
小喬拉住她:“去那裏問什麼?”
“不問什麼。”沈情說,“本官是寺正,寺正開口要舊案宗,誰敢不給?”
暗六道:“喂……他們又不傻,你要,誰給你啊!”
沈情:“你才傻。”
她說:“我奉旨巡察崖州府,審查舊案,我管他什麼舊案,隻要他們能放我進存放卷宗的地方,還怕我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