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段(1 / 2)

樹樹梅花,梨香坐在涼亭的石凳上,一邊打量著她一邊點點頭,也沒叫她在旁邊坐下,反倒是自己站了起來。

嵐子年長梨香好幾歲,比梨香高大約半個頭,但此刻她站在涼亭前,梨香站在距離地麵尚有三級階梯的涼亭內,因此梨香是俯視著她說話的:“我哥說要和你結婚。”

“承蒙秀德大人厚愛。”嵐子回答得不卑不亢。

梨香問一句,她答一句,既不囉嗦多餘的話,也沒有隱瞞什麼。

同為第一才女,嵐子與鶴見給梨香的感覺截然不同。鶴見一向自恃清高,但麵對梨香時卻不得不擺出謙卑迎合的態度。而嵐子既無半分清高之感,也不刻意裝作與梨香親厚,甚至從她身上看不出一絲有心討好之意。她端端正正地站在台階之下,不急不慢地回答著梨香的問話,神色溫和而平淡,語氣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

後藤嵐子這個人,知書識禮,懂大局有分寸,最重要的是——很誠懇。她不會為討好別人而曲意奉承,即使對方是大名一家,但懷揣著的尊敬卻比很多人都來得真誠。這一點可能是襲自她那性格耿直的父親。

聽說一家人之間是會有某種奇妙的心靈感應的。

梨香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和秀德也許真的很般配。

“你喜歡我哥嗎?”梨香徑直問道。

嵐子的語氣依然很平緩:“我十分敬愛秀德大人。”

這個答案令梨香愣了愣,一臉茫然地瞪大眼睛盯視著她,好一會才疑惑道:“……敬愛?”

嵐子向她行個微躬禮表示肯定。

梨香不明白“敬愛”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

嵐子走後,大名一家四口有一陣短暫的交談。大名和誌治美居然都沒什麼意見,誌治美說:“不是什麼有趣的人,跟我可愛的梨香相比差遠了。嘛,算了,也的確是秀德會看上的類型。”

秀德才不想娶個像妹妹梨香那樣“可愛”的妻子。

大名甚至打著嗬欠一臉無趣地說:“娶後藤家的女兒啊……以後後藤正雄來大名府就由秀德去接見好了。”

隻有梨香還沒從嵐子的話中恍過神來。秀德英俊的臉上並不因婚事將近而露出一絲喜色,梨香覺得在談論即將到來的婚姻時他的表情與嵐子幾乎一模一樣。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夫妻相吧——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對於結婚這件事,哥哥開心嗎?”梨香的大眼睛直直地盯視著他問道。

秀德想了想,如實答道:“談不上開心不開心,但是有一種將要鬆一口氣的感覺。”

有一種總算完成了一項責任的感覺——秀德想將這一點傳達給妹妹。

“哥哥喜歡嵐子嗎?”

“我十分敬重她。”連這個問題的答案都與嵐子如出一轍。

“可是……”梨香的臉上浮現出難以言明的神色,似有點糾結,又似有點憂傷,而更多的是茫然。秀德從未見過妹妹露出這樣奇怪的神色,與她完全不搭調,不禁猜想剛才嵐子究竟和梨香說了什麼,下一秒就聽見梨香飽含困惑的聲音說:“如果以後哥哥遇到很喜歡很喜歡的女孩子,那該怎麼辦?”

秀德答不出來。

但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吧,他想。

對於秀德來講,有太多事情比喜歡的女孩子更重要,比他自己的婚姻更重要。

這晚月明星稀,梨香披著厚厚的羽織坐在自己院落裏的木回廊上看夜空,越想越覺得她哥突然就說要結婚實在太亂來了——她都還沒做好有新家庭成員加入的心理準備。

“哥哥亂來就算了,父上和母上居然也不阻止!”梨香皺著一張臉,撅起嘴滿臉不悅地抱怨道,語氣中頗有幾分裝模作樣的老氣橫秋,令人不禁覺得好笑——她才是天底下最沒有資格講這句話的人吧。

“大名大人和誌治美夫人平日都縱容您的任性,也要偶爾縱容一下秀德大人的任性嘛。”

良子帶著些許笑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梨香一怔,非常驚訝地回頭看她。夜晚的風拂過臉頰,梅花瓣像飄雪般被風卷著落在黑色的羽織上,梨香渾然不覺。

良子自覺失言,臉色變了變,立即朝梨香行了個跪拜禮,額頭低低伏在交疊著的手背上,道:“是我逾距了,請梨香大人責罰。”

等了好半晌都沒聽見梨香有什麼反應,良子心中有些忐忑,卻不敢抬頭探看。她一個小小的侍女,怎麼能夠說出如此無禮的話呢?良子懊惱不已。

冬夜寒意逼人,周遭靜悄悄的連夜蟲都不出來鳴叫。

“我知道你和他們不同,很多話不是為了讓我聽見才說的。”

梨香清清亮亮的聲音在這靜夜裏猶如珠子落在玉盤中,有那麼一瞬間,良子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這句話很莫名其妙,簡直是前言不搭後語,思維跳躍得比頭頂所能看見的一方天空還要大。“他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指的又是什麼人呢?“很多話”又是哪些話呢?這些都出現得很突兀,既沒有鋪墊也沒有伏筆,就像不知從哪裏飛來的石頭突然撲通一聲落入平靜如鏡的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