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今日高興,卻不是為了章閔,而是因為平陵君呈上來的一份書簡,這份書簡開門見山,闡述了一番秦國農耕的現狀,稍加發散,提出了幾個很好的建議,又見微知著,推及秦國今法,一共兩卷書簡,幾百個字,卻極為通透,嬴莊看完,陡然有了一種當初看到章閔合縱論的驚才之感。
平陵君算是半個武將,但他出身好,眼界寬,一眼就看出了這份書簡的精妙之處,於是趕在開春離開鹹陽之前,把這份書簡轉呈給了嬴莊,他自己是用不上什麼文士謀臣的,養一些門客隻是為了算賬和說出去麵子好聽,真有才學的人,留在他府上才是浪費。
嬴莊把書簡反複看了好幾遍,連等都等不及,連忙讓平陵君將寫書簡的人請來,一見姬子輿,見他模樣年輕,言談卻有物,不由越發心喜,和章閔不同,姬子輿的才學偏向在於法,此前秦國實行公孫法,公孫鞅此人雖然大才,卻十分偏激,所定法律之嚴苛七國無一,到如今已有百年。
秦國以法立國,姬子輿的法論相比於章閔玩弄人心的縱橫道,在秦人看來完全就是高下有別,嬴莊雖然不到這種程度,但顯然,比起章閔,他要更喜歡姬子輿一點,當下拉著姬子輿的手就不肯放了,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姚夏攏著蒙威的披風,但隨著天色越來越晚,她的臉色還是漸漸地蒼白了起來,蒙威忍不住又走過來,低聲勸道:“公主,你還是先回去吧。”
v666這還等著他的下文呢,蒙威就閉上了嘴,他是真的沒有和女子相處的經驗,也不知道怎麼勸解別人,和姚夏一起在殿外站了大半個下午,愣是連姚夏來幹什麼的都沒問清楚,一勸話就是“先回去吧”,笨拙得讓人忍不住流淚。
姚夏抿了抿唇,對蒙威道謝,但還是站著不肯離開,蒙威咬咬牙,忽然轉身就走,姚夏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然後就看著蒙威走進了大殿。
【這是進去通報了啊,也是傻,跟你說一聲他去通報,是個正常姑娘都得漲好感度,這不行,嫁給他以後生孩子智商都沒個保障。】v666宛若一個看不順眼剛進門媳婦的婆婆,對著蒙威的背影,尖酸刻薄地道。
姚夏這一次卻沒有回應v666,她一隻手輕輕地拂過身上布料粗糙的披風,眸子裏似乎帶上了幾分異彩。
作為一個初次麵見國君的年輕人,姬子輿的態度堪稱淡定,他的衣裳並不合身,有些過於寬大了,這是他進宮之前,平陵君府上的下仆特意找來給他換上的,但他表現得卻像是天生的貴族一樣,讓人根本無暇去注意他身上的衣服,縱橫者,並非隻表現在國與國之間的合縱連橫,也表現在接人待物的方式上。
對貴胄王族,要不卑不亢,自尊自愛,對出身低微的奴隸,要矜持冷淡,態度強硬,對商人,要展現自身的清高和才學,對平民,要隨和可親,但不能失了度。
於是嬴莊也就覺得,這個年輕人除了一開始時有些緊張之外,越是交談下來,越是對他的胃口,這個人就像是有一種魔力,能夠十分輕易地打開他的話匣子,有些他潛意識裏隱隱約約想到的東西,在交談中被引出來,得到讚同,更是讓他產生了一種知己之感。
正在這時,蒙威走進來,在殿下行了一禮,開口道:“王上,元嬴公主求見,她已經在殿外等了兩個時辰了,殿外風雪交加,公主不肯回去,末將鬥膽來請王上旨意,是不是讓她……盡快回去?”
嬴莊正在興頭上,要不是來的人是蒙威,他都能當場發火,然而反應過來等在殿外的人是元嬴,他將發未發的怒火就突然像是被一盆冷水澆滅了,甚至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等了兩個時辰了?”
蒙威沒有多想,一聽有門,忙道:“公主不願打攪王上議事,所以並未要求通報,隻是末將自作主張。”
姬子輿的眸子微微動了一下,稍作打量嬴莊的神情,心中已然有數,退後一步行禮,說道:“王上尚有事要忙,子輿這就告退。”
“先生……”嬴莊上前扶起了姬子輿,有些歉意地說道:“天色已晚,寡人派輦車送先生出宮,明日再召先生詳談!”
這一趟已然達到了目的,姬子輿的麵上卻不露分毫,再三告別了依依不舍的秦王,走出大殿之時,姬子輿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殿外的空氣,微微抬起頭看向秦王宮的夜空。
大雪漫天,寒風冷冽,著實不是個好天氣,然而姬子輿卻覺得眼前所見皆是美景,隻是不知他是否能有一日像這風雪一樣,遮蓋掉整片秦國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