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拱著他的右衽衣領,揚起脖子喚他。他耷拉個腦袋,倒像是睡著了。
她叫苦不迭,隻好伸手去搬他的腿。哪知道突然失了平衡,他往前栽過來。一陣天旋地轉,嗑托一下子砸在鋪板上。就像座山,他結結實實把她壓在了身下。
她心裏神天菩薩的大叫起來,罪過罪過,這要是讓人看見怎麼得了!
她使出吃奶的勁來推他,他拱在她頸窩裏紋絲不動,咻咻的鼻息猶在耳畔,嗡噥了聲,“真香……”
彌生給嚇傻了,手腳並用從底下爬出來。立在曲案前撫胸緩了半天,看他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才長出一口氣。不醒的好,醒了反倒尷尬。她及笄了,再不是小孩子。平白給男人壓一壓,傳出去可沒臉見人!
他還在那兒趴著,兩隻腳垂在床沿外。她歎了口氣,還是上前給他脫鞋。他翻轉過來,燭光裏一張鮮華耀眼的麵孔。她對他是極敬畏的,再美也不敢放肆的打量,仿佛視線多停留一霎兒都是褻瀆。太學裏日日拜孔孟,夫子是尊長,更要惕惕然如對天地。
她耷拉著眼皮,半跪在腳踏上把他擺正些,再拖過高枕給他墊在頸下。將褥子鋪陳熨貼了,轉身吹滅蠟燭,正要退出去,突然聽他說,“明日準時來叫我。”
她在黑暗裏唬得蹦起來,他口齒清晰得很,並不像是吃醉了的樣子。那先前是怎麼回事?她惶駭的想,難道那一跌把他跌醒了?既然醒了,怎麼又不做聲?如果是為了避免難堪,就應該繼續沉默下去,這會子開口,反而不合時宜。
兜兜轉轉,她把自己弄得頭昏腦脹。借著雕花門外守夜的油燈看,他在薄薄的微光裏撐起了身子歪在隱囊上。頭發鬆了,水樣的流淌在兩肩,看上去頗有落拓不羈的味道。
“夫……夫子醒了?”她結結巴巴的說,感到自己的兩頰火燒一樣發燙,腦子裏也恍恍惚惚。定了定神方道,“我去把燈掌上。”
他說不必,捏了捏眉心,嗓音有些低啞,“替我倒杯水來。”
她領命去辦,心頭一陣陣亂上來。夫子是高深的人,言行舉止都叫人捉摸不定。隻是這麼的太嚇人了,像有一千雙眼睛,精刮的,世事洞明。她奇異的覺得自己落下了短處,甚至不太好意思麵對他。但也僅僅是一瞬,又笑自己傻得厲害。這本來就是個意外,再說師尊如父。就算有了點差池,長輩和晚輩之間有什麼可計較的!或許睡了一夜,第二天就忘記了。
她端著杯盞進去,恭恭敬敬俯身呈上,“夫子若是沒別的吩咐,學生這就回自己園子裏去了。時候不早了,夫子早些安置吧!”
她背著光,麵目模糊。慕容琤別過臉,隨意擺擺手把她打發了。
園子裏挑著風燈,外麵情景隔了窗紗看得清清楚楚。她提著裙角下台階,站在卷棚下衝對過比個手勢。大抵就是他已經睡下了,讓無冬無夏上夜伺候。
雪下得很大,一片片飛絮似的,又急又密。她頓住腳攏攏頭發,院門上進來兩個婆子給她披鬥篷套暖兜,打理妥當了方打傘擁著她去了。
杯子裏的水漸涼,拿在手裏是個模糊的溫度。隱約還聞得見那冷而淡的香氣,可惜隻剩下將斷不斷的絲縷。他把杯子擱在案頭上,惱恨自己酒量那麼好。他們一味的勸進,他卻越喝越清醒。其實有時候醉上一醉很不錯,歡喜沒了,煩惱也沒了。難得糊塗,對他這種人來說委實求而不得。
☆、第十章 朝聖
“怎麼這半晌!”乳娘喋喋抱怨著,“沒有姑娘家在醉酒的跟前侍候的,樂陵殿下的小廝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怎麼好隻留下你一個人!”
彌生被她說得直翻白眼,“也沒什麼,殿下難得酒醉,我也不是日日當這個差事。等回了鄴城,太學裏多的是孝儒們。想討好,還挨不著次序呢!”
她樣樣不往心上去,開解了乳娘,進園子就叫餓。夥房裏備了胡炮肉和炒青葵,眉壽挽著食盒進來,邊布菜邊道,“明日齋沐的衣裳送來了,大婦說辰時就要出發的,今天晚上別看書了,叫早些睡。”
她唔了聲,“我要參佛去,就和夫子告了假。沒曾想夫子也說要去,還讓明日一定叫上他。”她垂頭喪氣,“夫子跟前,我跑也不敢跑,跳也不敢跳,隻怕要活活憋悶死。”
元香倒很高興,“樂陵殿下同行,多長臉的事情!你還挑什麼?”
“你隻看他俊罷了! 我問你,你可是到了年紀,想出去配人了?”她和眉壽一起哈哈大笑,“敢情是紅鸞星動,怪道整日這個英武那個儒雅的!你點個頭,我即刻回明母親,給你挑個俊俏的郎子,管叫你滿意!”
元香害臊,跳起來追打眉壽,“女郎這樣說便罷了,你還敢笑,反了你!”
她們直鬧到外頭去了,彌生聽見乳娘在耳房門口嗬斥,“大呼小叫,不成體統!還不收拾了早些安置,明兒再起不來!”又隔著窗對她福身,“女郎也歇著吧,明日要早起的。”
彌生應個是,踅身吹滅了油燈。
次日天不亮元香就來喚她,往廟裏進香前要沐浴,這是對神佛的敬重,免得把汙穢帶入佛門。她糊裏糊塗被她們攙起來,褪下衣裳就塞進浴桶裏。打胰子,洗頭淨臉,折騰了半個時辰才算完。出浴的時候已經近辰時,她才想起來還沒有往夫子下處去請安,一下急得什麼似的。來不及料理了,濕頭發拿絞股釵一綰就跑出去。乳娘在後麵急得大叫,“皮膚眼都開著,受了寒要作病的,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