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琤頷首,“依你說,這樁事情誰的嫌疑最大?”

龐囂垂著眼沉吟良久,那口膠州音卻越發明顯了,“依學生淺見,四位嫡皇子中二王性雌懦,夫子淡名利。如今大將軍遇襲,恐怕最不利的就是六王殿下了。”

慕容琤不置可否,隻淡淡一笑。隔了陣子站起來踱到窗前,換了個比較通融的口氣,“你去料理一下,在我官署裏辟個屋子出來。彌生及笄了,不方便再與師兄弟們廝混在一起。往後除了夫子教學,旁的都到單間裏去做。我有時忙,顧不過來,你是師兄,多指點她些。她雖十五了,到底還小。若是犯了強或忘記了什麼,你好好同她說,別罵她。”

龐囂有一瞬回不過神來,古怪的覷了他一眼,未敢多言,領命應了個諾。

☆、第十七章 無計

《出師表》全文抄寫,共有一千五百二十二字。若是抄上十遍……彌生覺得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說出來不怕別人笑話,她看著案上的文房四寶,哭得前襟都濕了。但是哭過之後沒辦法,還是決定挑燈夜戰。夫子明早就要,若是抄不完,接下來不知又有怎樣的懲罰。

天黑了,燭台上掌了燈。火光跳動,滿屋子的家什擺設也跟著晃悠,一如她鬱結難解的顫唞的心。她恨天恨地恨自己,怎麼會這樣疏忽,正巧被夫子揪住了小辮子。她不屈的想,認真說起來載清也有一半責任。要不是怕夫子看出筆跡,她真應該請他分擔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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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抄得怨啊,怨氣衝天!越抄越委屈,越抄越惱悶。把筆往地心一砸,跺著腳說“豁出去了”。此番壯舉的確令她得到了片刻的暢快,然而剛坐定,立時又覺得後悔。和夫子唱反調是什麼下場,她不敢想象。後果會不會比這個嚴重百倍?萬一發狠讓她抄《班超傳》,那她的小命豈不交代了麼!

她不情不願的重又把筆拾起來,夜涼如水,她盯著開叉的筆頭發了會兒呆,腦子也凍得轉不動了。沒有炭盆的日子很難熬,她開始想念家裏的銅暖爐。如果寫字的時候腳下踩一個,大概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大火氣了。

慕容琤進門的時候,她正咬著牙奮筆疾書。纖弱的身影,雪白的袍襦。因為沒有束帶,看上去頗有些弱不勝衣的感覺。他輕輕的笑,現在她一定很恨他吧!瞧她那副咬牙切齒的勁頭,他竟發現生活突然多了很多樂趣。

他慢悠悠踱過去,立在邊上看了一眼。字跡還算工整,握筆姿勢也不賴。不過倒不是沒處挑剔,但總生怕把她逼過了頭,他那點苛刻的要求權衡權衡還是咽了回去。

“我瞧你沒吃晚飯。”他把手裏的蓋盅放到她邊上,“先把羹吃了。”

她並未像他預想中的那樣誠惶誠恐,甚至連筆都沒有停,老著嗓子說,“多謝夫子,學生不餓,暫時吃不下。”

他蠻意外,卻不覺得生氣。在牆邊的圈椅裏坐下來,哂笑道,“好好的,怎麼吃不下呢?是氣的麼?為師罰你抄《出師表》,你心裏怨恨難言?”

這下子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大眼睛裏迅速聚起了霧氣。他沒想到她居然要哭,登時愕然,“怎麼?大了,反倒愛哭鼻子了?”

她複低下頭去,嘴裏嘀咕著,“我哭也不可以麼……眼睛長在我身上,我愛哭就哭……”

慕容琤有種頭痛的感覺,以往他也曾罰她,細算起來這回罰得不算狠,這麼點事哪裏值得一哭呢?他重新踱過來,籠著廣袖道,“我罰你罰錯了麼?從前沒見你這樣,這趟卻恁地委屈?”

彌生滿腔酸楚,負氣道,“夫子罰得對,學生不敢委屈。夫子說從前,其實我哪回受罰都哭,隻是夫子沒有看到罷了。”

這麼說來也是,先頭縱然留意她,但細節上的關注和現在相比,怕是連一半都不到。她哭她笑,他全然不知道。原來回回都傷心得那樣,想起來也可憐得緊。

“你脾氣倒挺大。”他歎了口氣,“世人讀書,哪個不是打這兒過?若是自律,就不會有眼下這事了。我在宗聖寺裏同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當時答應得很爽快,一回來卻忘到腳後跟去了。”

她索性撂了筆伏在書案上,墨汁濺到衣裳也不問了,嗡噥著應道,“我在太學三年,和師兄弟們一向是這樣相處的。夫子的吩咐我記在心裏,但是別人同我說話,我不好置之不理……”她開始抽噎,“夫子為這個罰我,我也認了。可是天這樣冷,又沒有火盆取暖,我的手連筆都握不住了。”越說越淒涼,最後終於嚎啕大哭。

慕容琤皺了皺眉,“有那麼冷?”也沒想太多,直接去抓她的手,一觸之下果然冰冷徹骨。才想起來女子體弱,她在陽夏時包得嚴嚴實實,回了鄴城就是這樣一副慘況。挨餓受凍不算,還要被困在那裏不得走動。如此這般一比較,委實是受了大罪了。

不過那手真小!他留心比了比,把自己的五指包攏起來,足夠將她困在掌心裏。他用力握了握,想渡她些暖意,但隻一瞬又覺得可笑。他是個可以供人取暖的人麼?隻怕說出來,連自己都難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