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趕得急些,三四個時辰就到了。
入城走的是建春門,儒生們大約早就收到了消息,街口拐個彎過百尺樓,還沒到太學,遠遠就看見一群褒衣博帶的太學生們站在華表旁。認出了趕車的人,立時紛紛俯首長揖下去。
彌生拎著袍角先跳下車,回身接應夫子,他麵無表情的從腳踏上下來。那副自矜的神氣,和他高山仰止的身份依舊很搭調。
夫子有個得意門生叫龐囂,是所有入室弟子中資曆最老的。領著眾人高呼“夫子安康”,複笑道,“這兩天風雪大,夫子此行路上辛苦。學生們算著時候,不想猜得準,今日果然就到了。”
慕容琤邊走邊問,“我不在,這幾日學裏一切都好麼?”
龐囂道是,和眾人簇擁著他進大門。往右比了下手勢道,“前頭屋子裏燒了炭,學生們準備好了熱茶湯。夫子和師妹且歇息一陣驅驅寒,過會子學生有些俗務要稟報。”
彌生悄沒聲的落後了些,心裏暗自得意。果然回來了就不一樣,夫子平常忙,身邊怎麼能少了辦事勤勉的大師兄呢!既然有人侍候,想必就沒有她什麼事了,她樂得逍遙自在。正兀自盤算著肩膀被人頂了下,轉過臉一看,是平常走得比較近的載清師兄。
“及笄了?小字定下沒有?
“叫無咎。”她笑了笑,“我那麵鏡子拿回來了嗎?”
載清咧嘴道,“我辦事你不放心麼?磨得又光又亮,我試過了,點著蠟燭也照得清楚。不過才送去的時候真掃興,鋪子裏的老板嫌棄得很。問我是不是掉進鹵水裏了,怎麼埋汰成那樣!”
彌生有點不好意思,“用得少,上回墊過桌腳。”
載清嘖的一聲,“你這樣的姑娘真少見!”轉而上下打量她,“那你如今要鏡子幹什麼用?還打算梳個驚鵠髻不成?”
彌生白他一眼,“我前日及笄了,師兄不知道嗎?及笄的女子應該梳妝打扮,休沐的時候還不作興我穿雜裾垂髾麼?”
載清遲鈍的哦了聲,“你這趟回去有沒有定親?”
說起這個就觸到了她的痛處,她現在應該睜大眼睛觀察大鄴的親王們。可是夫子的眾兄弟都是有妻室的,她嫁給誰去?況且和夫子平起平坐也不太好吧,簡直大逆不道!
載清見她不答,自顧自的搖頭,“看你這模樣就知道沒有,若是定了親大概也不會回來了。你看看人家樊娘子,走一步路都透著神韻。”他把視線調到她身上,“你再瞧瞧你,一點都不懂得怎樣勾男人的心。”
彌生狠狠瞪著他,“你心裏愛慕人家,自然百樣都好!誰說我沒有神韻?我如今穿著和你一樣的袍襦,叫我怎麼展現我的綽約風姿?你見識淺薄,書也念到狗肚子裏去了!”
這話被別人聽見肯定驚脫眼珠子,但是和載清在一起,張嘴閉嘴從沒有過好聲氣。大家都已經習慣這種相處之道了,不以為然,很是鬆散。
載清連連搖頭,“你沒有長進,好歹成了人,還這麼沒大沒小?我是你師兄,整日裏隻知道同我耍橫,怎麼沒見你和龐囂高過嗓門?”
龐囂是夫子的左膀右臂,借她顆牛膽她也不敢跟他抬杠啊!她和載清落得有些遠了,下意識朝前看看,還想問問他過年可遇到什麼趣事,誰知那麼巧,夫子偏偏回頭一顧。眼裏含著警告的意味自不必說,她才想起來,夫子對她有過“三尺半”的訓誡。忙不迭估算載清和她的距離,不幸得很,分明兩尺不到。
她頓感頭皮發麻,針紮了似的跳開一大步。載清莫名其妙看著她,“幹什麼?抽風麼?”
她惶駭的盯著夫子,“了不得,這下子死定了!”
慕容琤索性停下了步子,他一打頓不要緊,四周圍一圈的人都跟著站定了。個個鬧不清狀況,滿臉的不明所以。
這個劣徒!才吩咐過的話,轉眼就忘到後腦勺去了!他蹙眉望著她,“謝彌生,回去給我抄十遍《出師表》,明日一早就交給我。”
十幾道視線都朝她射過來,伴著甬道兩旁鬆風颯颯,彌生瞬間覺得天變矮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垂著嘴角,一副可憐的麵相。夫子真是半點麵子也不給她留,當著這麼多人罰她!怎麼說她已經及笄了,要罰也該私底下罰才對。
慕容琤視若無睹,掖著袖子複朝前去。到了屋前上台階,眼角下意識一掃,她沒有跟來,還立在那裏。載清不知和她說了什麼,被她飛起一腳踢中脛骨,直愣愣跌坐在了地上。
總要讓她長點記性才好,他狠了狠心邁進暖房。身後是那入了室的一幹弟子,鞋履踩踏的聲音在密封的屋子裏回旋放大。他到正座落了坐,官署裏的太學博士們又來見禮,拉拉雜雜一堆的客套說辭。他含笑敷衍過去,龐囂跟了他多年,很有眼色。稍待一陣道,“夫子勞頓,諸位師長師弟們先請回吧!容夫子歇息會子,我在這裏伺候便是了。”
眾人聞言紛紛長揖告退,慕容琤擱下手裏的茶盞問,“晉陽王府上可有什麼消息?”
龐囂躬著身道,“大將軍那頭倒平靜得很,但是宮裏的意思是叫嚴查……查來查去,最後不知落到誰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