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生卻是木訥的,爐子裏颯颯有聲,她預感栗子該熟了,趴下來拿銅挖勺在出灰口上篩選。鉤出飽滿的敲敲,顛騰著忍著燙剝出一粒來,雙手往上一呈,笑道,“夫子快嚐嚐。”

那栗肉是金黃的,蓬蓬熱氣夾帶著甜糯的芳香,像她臉上真摯的笑容。他伸手去接,品了品,仿佛比以往吃過的都要好。她的眼睛是水潤的,鮮活的,不識愁滋味。他不說話,低頭挑了兩個,剝好了放在她手心裏,“你不是餓麼?不用伺候我,你自己吃。”

她很高興,不知為什麼心裏滿滿的。那兩顆栗子並排托在掌上,讓人覺得安慰。

灰裏窩著的終於全部清理出來,數了數,有二十幾個。彌生卸了個小屜子裝上,差不多的個頭,還在裏麵挑挑揀揀。好像人都是這樣,選擇多了,矮子中間拔高子。選來選去,到最後依舊還不是統統要吃掉的!

一堆栗子殼沒處打發,重新倒進爐膛裏燒了。她撲撲手,打了個飽嗝。怕他見笑,不好意思的咧咧嘴,“都叫我吃了,夫子單看著,真是……”

她在他麵前能放得開,也讓他隱隱高興。他倒情願她不要這麼拘束,就像先頭提起過的,可以輕鬆的說說話。總歸師徒情分外捎帶上人情,將來要成事,靠的還是人情多一些。

大鄴時期的官道已經造得極好,平原上沒有石頭瓦塊,車輪滾起來也通暢。近日暮時分到了汲郡,天色又不好,零星下起雨來,便早早的歇了馬投宿在驛站裏。

官辦的驛站,下榻的一般都是當公差的信使和些才入仕的小官員。他們一行人進坊牆時驛丞就上前說明了,年後人員流動頻繁,客房隻剩一間。仆從有辦法安置,柴房裏搭個床鋪可以解決。但貴人有兩位,卻不大好分派。要麼再走七八裏進縣城,要麼請兩位郎君擠一擠,湊合一晚上。

彌生這才想起來,自己圖方便換了太學裏的袍襦,如今被人認作男人了。可是眼看著天要黑,夫子又不願意表明身份,她隻好對那驛丞拱拱手,“還有別處能加鋪位的麼?我不打緊,隻要有瓦片遮頭就成。”

慕容琤不多言,踅身給那驛丞扔了一吊錢,“勞煩你,想法子騰出兩間相鄰的屋子。再置辦一桌飯菜,我們在廳堂裏等著。”

他是貴胄,語氣裏自有不容違逆的威嚴。那驛丞大抵也是識時務的,又看著這一吊錢的麵子,想了想叉手作揖道,“這麼的,郎君們且稍待,我把自己的下處收拾好,再和人商議商議挪換一間屋子出來。”他招招下麵的使者,“快些引諸位郎君進去,好酒好菜招呼著。”

使者弓腰搭背的前麵開道,膛簾一掀,撲麵一股胡椒味。彌生嗆了口氣,捂著嘴咳嗽起來。

慕容琤抬手扇了扇,皺著眉道,“這是什麼?這麼大的味道!”

那使者生就一雙笑眼,短而彎的。即便正色看人,也是一副奉承的嘴臉。插秧下去回話道,“郎君不知道,後廚在做炙蜊呢!幾個沿海的信使帶了蛤蜊,在這裏碰了頭搭夥加菜。做炙蜊要撒胡椒,不然寒氣重,吃了鬧肚子。”

火上炙熟是民間的做法,蛤蜊劈開鮮味就流盡了,蛤肉老硬,吃上去不稀奇。宮裏拿高醇的白酒醉,醉透了,臨吃才打開,吃口比這精妙得多。螺絲殼裏做不出好道場來,愛怎麼加工倒無所謂,隻是難為他們,跟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無冬無夏伺候他們落了座,兩個人在後麵侍立著。慕容琤回頭道,“在外麵沒那麼多規矩,坐下吧!”

那兩個小子道不敢,“殿下跟前,沒有小人們落腚的地兒。”

彌生嗤地一笑,怕失儀忙又整了整臉色。無冬無夏皮頭皮臉的隻顧獻媚,慕容琤不耐煩的瞥一眼,“不願坐著就上外頭看馬去,車上打掃一遍,把爐灰倒了。”

這下子有點弄巧成拙了,看他臉色不像鬧著玩的,兩個人不敢搭腔,隻好悶著頭出去。彌生瞧他們垮著兩肩的樣子怪可憐的,便在一旁求情,“夫子別罰他們,西北風裏趕了一天的車,凍得臉上都要豁口了。又沒吃什麼東西,眼下再去掃車,實在是辛苦。”

他原本也不是當真要罰他們,他們十來歲上就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就是養狗也有感情。他擺了擺手,“哪裏真要罰他們,這會子由他們去,回頭叫人把飯食送到他們下處。我不在跟前,他們吃得也自在。”

彌生哦了聲,暗想夫子其實挺重情義,辦事也仔細。這樣萬眾景仰的身份,還知道設身處地替別人著想,委實是不易得很。

眼下是晚飯的點兒,各屋先到的住客紛紛下樓,廳堂裏人漸漸多起來。他們這桌靠牆根,不怎麼引人注目。後廚上了幾樣小菜,驛丞還親自捧來一壺酒。說天冷得厲害,這酒勁兒不大,給郎君們暖身子用。

慕容琤牽起廣袖,在她麵前的杯盞裏添了些,“既然沒什麼後勁,你也喝兩口解解寒氣。”

她不知道現在應該推辭,還是應該站起來接過斟壺從旁侍候。他垂著眼,大概料到了她的心思,隻道,“坐著就是了,眼下不是在鄴城,也不是在陽夏。”

他這麼說,她也心安理得了。她從小會喝兩口,一般的酒簡直像吃茶一樣。端著盞兒搖一搖,杯底裏的青花也跟著靈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