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不說話,她當然得跟著緘默。隔了幾桌坐了四個持節使打扮的,粗聲大氣的喉嚨,張嘴一說話,整個大堂都聽得見。彌生百無聊賴,就拔長了耳朵聽他們討論各地的奇聞異事。說到精彩處,比幹寶的《搜神記》還要有意思。
後來兜兜轉轉,又談到了晉陽王。其中一個道,“你們可曾聽說,大王南臨黎陽,途經太行的時候遭人伏擊麼?”
眾人都驚詫,“後來怎麼樣?”
那人道,“據說是傷了腿,沒什麼大礙。到底行伍出身,左右又有護軍,等閑輕易傷不得。”
那位晉陽王彌生是知道的,拓跋皇後的第一子,也是夫子的大兄。現任大行台,兼京畿大都督。參朝輔政,嚴峻刑罰,將來必定是要繼承大統的。這樣的人會遇襲,莫非就是夫子說的,兄弟之間的自相殘殺麼?
她轉過臉看夫子,他倒沒什麼異狀,隻是眉峰處攏了愁雲。手指把杯盞握得過緊了,隱隱有些泛白。
那四個人複長籲短歎,“沒能把大將軍拉下馬,看來有人要遭殃。這世上何時得太平過?亂世梟雄東征西戰,為的是立國安邦。等坐穩了天下,輪著子孫們忙了。忙著鏟除異己,爭權奪位。”
彌生不安的覷夫子臉色,唯恐他們高談闊論叫夫子下不來台麵。恰好驛丞通報,說屋子籌備好了。彌生忙道,“路上勞頓,夫子還是早些上去歇息吧!”
他點點頭站起來,頓了頓道,“等回了鄴城,你隨我到晉陽王府探病去。”
彌生做揖,道了個是。
☆、第十六章 驚回
次日上路,夫子心事重重。彌生隻道他還在為晉陽王遇襲的事傷懷,便在邊上小心開解著,“夫子別難過,那幾個人也說了,大將軍沒事。不過傷了腿,頤養幾日就痊愈了。”
他卻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如今是我大兄,不知再過多久會輪到我。”の思の兔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這是個比較現實的問題,彌生單純的腦子被絞得有點痛。別人怎麼樣她管不著。夫子離她近,平常哪怕再嚴苛,到底是她的師傅。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她心裏也不能好受。她愁悶的望著他,“所以夫子要多加小心。當初諸王不是都有儀衛的麼?我知道現在隻有夫子王府裏都打發幹淨了,這麼下去太吃虧了。萬一有個什麼,隻靠夫子單槍匹馬,怎麼應付得過來?夫子還是重建儀衛吧!一心做學問固然好,但不能把安危置之度外。真要這樣子,別人背後定會取笑。”
他抬起眼打量她,“取笑我兩耳不聞窗外事,是個書呆子?”
她囁嚅了下,忙不迭否認,“我可沒說,是夫子自己說的。”
他一哼,“所以往後要你時刻隨侍左右,若有人行刺,你也好替為師擋擋刀子。”
她嚇了一跳,“學生隻怕力不從心,人家動動小指,我就彈得八丈遠了。”
“可見你是個口蜜腹劍的人,先前還說為我肝腦塗地的,眼下又退縮了?”他斜著眼睛哂笑,“我教的好學生,別的本事沒學會,冠冕堂皇的場麵話倒運用自如。”
她最經不起激,聽他這麼一番話,立刻大義凜然的豁出去了。握著拳頭道,“學生忠心耿耿……擋刀就擋刀,我謝彌生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他瞧著她的樣子卻喟然長歎,“唯恐舍不得罷了……你還是保重你自己吧,比替我挨刀要緊得多。”
彌生恍恍惚惚愣了好久,也沒別清夫子話裏的意思。是說她舍不得自己的小命?還是他舍不得叫她送死呢?有學問的人說話都是這樣,叫人猜謎一樣琢磨半天。她背過身去緊了緊腰上的束帶,料著是自己多心了。一麵又懊惱起來,夫子長得好看,溫和的時候眼睛裏含著千山萬水。分明是不經意的一句話,也能讓人想入非非嗬!
她正神遊,他突然喊了句“細幺”。她怔怔轉過臉來,夫子從沒叫過她乳名,何況她現在有了小字。就是叫“無咎”,也比叫“細幺”合適吧!不過腹誹歸腹誹,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糾正。順從的噯了聲,“夫子有什麼吩咐?”
他怡然靠在圍子上,灰鼠領子托著一張漂亮的臉,嘴角帶著促狹的笑意,“未知歌舞能多少,虛減宮廚為細腰。往後便叫你細腰了。”
她有點為難,“此幺非彼腰,學生的幺……”她認真的想想,“是幺蛾子的幺。”
他悶聲笑起來,“這個比方好,你的幺蛾子是太多了,所以換個字,日後就太平了。”
她無話可說了,換個就換個吧,橫豎也無傷大雅。細琢磨起來,的確是那個腰更有味道些。她沾沾自喜,不經意一瞥,夫子的視線停在她腰背間。她順勢往下看,由不得老臉一紅。太學裏的袍襦原本寬敞,是她大意,剛才玉帶收得太緊了。難怪夫子會莫名冒出這麼一句來,她把自己弄得腰是腰臀是臀,簡直曲線畢露!
忙縮著脖子鬆了鬆繩結,隻是納悶夫子怎麼和從前不同了。這樣壞,授課的時候並不是這樣的。
汲郡離鄴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