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圓臉梳環髻的朝她一笑,“咱們等了女郎半個多月,女郎今日可算來了!”

另一個梳垂掛髻,略微年長些。往右比了比手,“婢子給女郎引路,請女郎隨我們來。”

彌生聽了她們的話很納罕,邊走邊道,“方才說等我半個月,怎麼回事?”

年長那個恭勤的答,“郎主年下就吩咐給女郎準備院子,我們是專派來伺候女郎的。地方都歸置好了,隻伸長了脖子等女郎來呢!”又道“我叫皓月,她叫皎月,我們是姐妹倆。院內還有個粗使的仆婦,專管漿洗衣裳的。日後女郎有什麼吩咐隻管差遣我們,我們一定盡著心的侍奉女郎。”

彌生有點摸不著頭腦,既然早就準備讓她進王府了,那是不是說王家那門婚,即使她不去央求夫子,他也不會答應?看來是白操了心,還說了滿話,把自己的婚事交給夫子打點。如今且要愁的,聽他話裏話外晉陽王是大拇指上挑著的人選,接下來還不知怎麼樣呢!

心裏犯著嘀咕,轉眼入了後園。樂陵王府雖然不及晉陽王府華美,終究是王侯府邸,大且氣派。沒有飛揚的殿頂,簷下卻有精妙的和璽彩畫。園裏曲徑通幽,恰到好處的秀麗別致。彌生暗中一歎,莫非連屋子都隨人的麼?處處景致透著內斂,簡直像夫子的為人,圓滑、聰警、不事張揚。

過垂花門的時候她抬頭看了眼,木質匾額上寫著“卬否”二字。很少見的名字,出處是《詩經》——人涉卬否,卬須我友。卬否通俗點的解釋就是我不走,嘖,有些奇怪!不過她也沒想太多,隻覺得夫子果然是有學問的人,連院名都取得文縐縐的。

卬否是個朝陽的獨立院落,在王府的東北角,離正門比較遠,算是相當清靜的所在。跨進正屋,屋裏暖意融融,有種新炭燃燒後發出來的特有的木香。室內擺設仍舊是雅,卷頭書案邊上豎著一排多寶格。正屋另一頭設繡墩和四扇屏風榻,是供她起坐用的。再往裏,兩腋有紫檀雕花地罩的隔斷,後麵垂著厚厚的妝緞幔子。她看了圈,四合床、曲足案、梳妝台和日常用的箱匣一應俱全,那是她的閨房。

這閨房,布局竟和陳留差不多!

皎月打了熱水來給她洗臉,皓月托著衣裳出來,笑道,“女郎平素就穿學裏的大袖衫麼?郎主臨行時吩咐過,給女郎置辦幾身裙襦,在府裏也好替換。”

彌生看了眼,鑲金絲丹紗杯文羅裙,那樣豔麗的紅!她有些為難,連及笄禮那天的曲裾深衣都是暗紅鑲黑滾邊的,以前當真是沒穿過這麼刺眼的顏色,心裏總歸別扭。因道,“有素淨些的麼?怎麼拿了件這麼紅的!”

皎月看了皓月一眼,“料子都是宮裏賞賜下來的,郎主一匹一匹的挑,最喜歡的就是這套。奴婢們想,過會兒女郎要在郎主跟前侍奉,穿上這身衣裳,算是領了郎主的情,好叫郎主高興些。”

皓月忙道,“既然女郎不愛穿這個,那換一件就是了。我瞧那件藕荷素紗的蠻好,女郎且稍待,婢子這就去取。”

“罷了,就這件吧!”彌生怏怏叫住了,她們這麼一說,她還挑什麼?不管自己喜不喜歡,夫子的情到底要領的。他老人家日理萬機,還要抽出空來給她選衣料,這樣的師傅哪裏去找呢!

皎月上來替她寬衣解帶,她又想起才剛遇上的三個女子,一時來了興致,打探道,“府裏的小夫人有幾個?我先頭瞧見的,那麼漂亮!”

“再漂亮也比不過咱們女郎!”皎月拿著合歡抱腰仰臉笑,“我頭一眼見女郎,竟恍惚覺得是天仙下凡了!再者知道女郎是陳留謝家的女公子,我們姐妹能貼身伺候,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是這話!那些女子,算不得小夫人。不過是藩王示好敬獻來的,沒名沒分的留在府裏。大家當麵喚聲女郎,背後隻叫‘南苑蠻子’。別看一個個錦衣玉食,其實能比咱們做奴婢的好多少呢!郎主平常忙,朝裏有政務,學裏又兼著祭酒。聽說在外麵有名號,叫樂陵君子是麼?你看這樣白璧無瑕的品性,若是縱情聲色,豈不白糟蹋了好名聲!”皓月給她抹了桂花油篦發,拿步搖綰了個隨雲髻。左右審視一番戴上花鈿,又自顧自道,“那些女子連姬妾都排不上,不過是郎主尋常的消遣。空閑了叫唱個曲,獻個舞,當不得真。橫豎女郎看,若處得過來,走動走動也沒什麼。若是瞧著礙眼,兩不來去就是了。”

彌生不防她們是這態度,心裏自然揣測著,夫子對她們大約不甚上心,連著府裏的奴仆都不把她們放在眼裏。

皎月眼彎彎,就著案上燭火打量,嘖的一聲道,“女郎換了裙襦,全大鄴找不出第二個來了。怪道郎主高看一眼呢,梳妝好了恁地齊全!”

皓月一聽,拉下臉狠狠白了她一眼,“就知道混說!郎主隻女郎一個女弟子,若不看顧著,謝閣老麵上也難交待!杵在這裏做什麼?還不把鞋拿來!郎主八成等著,早些過去點個卯,或者立時就叫回來歇著了。”

於是一通拾掇,上下都歸置好了又往正院裏去。

前麵挑燈而行,彌生對掖著袖子跟在後頭。九曲十八彎的轉了半晌,頭都有些暈了,才發現走的並不是來時路。夫子已經挪到休憩的的內院去了,那地方叫靜觀齋,簷下掛著夫子親筆的牌匾,大門兩側燈龕裏的火把子熊熊燃燒。的確是靜得很,進出的仆婢提著氣,下腳都是極輕的。偌大的園子裏隻聽見鬆蠟炙出油來的吱喳,這麼多人,竟連一聲咳嗽都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