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她主動,彌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她不能一直受他擺布,如果以前還可以的話,以後為了百年也要脫離出來。

他擰起眉,似乎有不好的預感,她究竟又想說什麼?

她站起來,緩緩踱到窗前。月色迷蒙,夜深了,廊廡外的空地上下了一層霜。一溜巡夜的禁軍挑著燈籠走過去,甲胄上釘鉚相撞,鋼筋鐵打的架勢。從天街這頭到那頭,漸漸看不見了,隻剩白紙孝幡在秋風裏颯颯作響。

他等她開口,她終於喃喃,“我回門那天,夫子曾說過要一刀兩斷,再無瓜葛的,這話夫子可還記得?”

他怔了怔,那時候是一時口不擇言,後來根本沒有做到。他清了下嗓子,“我說過嗎?”

她回過身來,就料到他會抵賴。她以前愛戴他,因為他是仁人君子,後來走近了,才發現他根本就是個賴子。再高尚的外表都是做給別人看的,他的心又黑又歹毒,出爾反爾根本就是最尋常的招數。

她並不氣惱,點頭道,“夫子事忙,大約真是忘了。不過不要緊,我記得就可以了。”

他臉上不是顏色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隻是提醒夫子,至於什麼用意,夫子心裏都清楚。”

他冷著臉道,“我清楚也罷,不清楚也罷,不需要你來提醒。你想說什麼,我猜都能猜得到。我勸你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你和我,這一輩子都別想撇清。我知道珩的死對你觸動很大,我也說過,一切罪業都由我來承擔。你是個女人,你不懂政治的險惡。何必非要把自己攪進去?你隻管好生將養著,男人之間的你死我活不和你相幹。有時候把良心放在一邊,你會好過很多。”

他把她拉進漩渦裏來,現在讓她冷眼旁觀麼?不可理喻的論調!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冷血?為了搶奪原本就不屬於你的東西,你害了多少人?先是六王,再是大王,如今再加上珩,你不會良心不安麼?”她愴然道,“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請你善待百年。把他當個帝王來看,不要憑借你的威望輕賤他。”

他聽得搓火,“你這是要替百年求情?謝彌生,我該怎麼說你?為個沒有半分關係的假子上綱上線和我鬧,你真以為當了太後,這天下就是你的責任了?大鄴不論到誰手裏,一樣都是姓慕容。我不會眼看著家國凋亡,你也給我收拾起你的慈悲心腸來。與其為別人考慮,還不如多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我還有什麼將來?我早就一無所有了。原本至少還有珩,還有塊遮羞布。現在連他都走了,我覺得自己就像是精著身子的。”她臉上攏著淒迷稀薄的笑,直勾勾的瞧著他,“夫子,你看見那隻金奔馬了嗎?你害怕嗎?珩是多好的人啊,他什麼都知道,可是他沒有拆穿我。”她捂住眼睛,嗚咽起來,“他這麼好……我對不起他……”

他默然,這點他承認。他以前輕視珩,出於強者對弱者一貫的鄙夷,因為他根本不適合這個殘酷的世界。直到他看見他手裏的東西,對他的震動也空前的大。為什麼他到死都沒有把這口怨氣發泄出來?也許因為他對他的無力反抗,也許因為他對彌生無法泯滅的愛意。他是個聰明人,他的隱忍是有價值的。他換來彌生的感激和愧疚,也換來百年的順利登基。隻是他明知道他有篡位的野心,還執意要把自己的兒子推上帝位,這個決定似乎有不太明智了,是在給大家添麻煩。

她又開始哭,他皺起眉頭,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眼淚!他過去把她攬在懷裏,“好了,仔細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