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琤就背著手站在邊上,究竟多麼冷冽的一副心肝,才能在這種時候做到不動聲色?彌生癱倒下來,張著嘴想喊,喊不出聲。肺裏的空氣都擠盡了,她忘了吸氣,憋得臉色鐵青。
輕宵跪在地上給她順氣,“殿下……殿下你快喘口氣,快喘口氣呀!”
慕容琤猛然看見大殿那頭的她,一下子落了短處,心裏驚惶起來。悸栗栗過去要攙她,她像隻獸,血紅著眼咆哮起來,“你為什麼要殺他!你為什麼要殺他!”她喊得聲嘶力竭,憤怒的餘音在殿頂上盤桓,“你蛇蠍心腸,將來必不得好死!”
她真的恨透了,也絕望透了。百年禪位給他是為求自保,到最後還是交代了性命。他親口答應過她不傷害百年的,可是不過短短二十日,那孩子就死在他手裏了。滿殿的血啊,星星點點灑滿了涼風堂的每個角落。她不知道之前百年受了多少苦,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血可流?繞室捶打,慕容琤好黑的心腸!
彌生幾乎是膝行著爬到百年身旁的,他倒在那裏,身上緋衣吃透了血,紅得驚人的豔麗。她趴在邊上叫他,“百年,你醒醒……”
他再也不能答應她了,小小的蒼白的臉。一邊的發髻解開了,散亂的鋪陳在地上。彌生痛到心口痙攣,“蒼天呀!”她把他抱在懷裏,“是我的錯,家家沒有保護好你,有負你,有負你阿耶所托……也有負你親娘……”
不管怎麼嚎哭,死的已經死了。百年左腳從禦座上跨下來,右腳就邁進了閻王殿。現在走遠了,再也聽不見了。彌生的心仿佛經曆了淬火的過程,從炙烤到冷卻,什麼都輕了淡了。百年這麼可憐,生在帝王家不是他的錯。即便以前有違逆他的地方,現在他都改了。他不過是個孩子,一個已經放下了權利、等待春暖花開時放風箏、沒有機會再長大的孩子。
她哭成這樣,叫他心痛之餘又覺可恨。他命左右叉開她,指著百年的屍首下令,“給朕拖下去,扔進池子裏喂魚!”
彌生驚惶去奪,無奈左右架著她,她使盡了力氣也掙不開,隻有聲淚俱下的哀懇,“留他個全屍下葬吧,求求你了……”
“你越是這樣,我越是不依!你隻管鬧,再鬧我叫人把他剁成肉醬,不信你試試!”他氣昏了頭,忿然對那兩個抬屍的大喝,“扔!”
轟然一聲響,破了冰,湖水濺起來老高。一池碧波蕩漾,轉瞬便被百年的血染紅了。彌生看著他沉下去,杳杳的沉下去,麵目模糊,不複得見。她渾身的力道都抽空了,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放佛靈魂也隨之渙散了。這次真的該放開手了,她瞪著一雙大眼睛恐怖的望著他,“慕容琤,你傷我千回百回,我都可以原諒你。但是這次你殺百年,砍斷了我對你僅剩的愛。謝謝你的絕情,叫我看清了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你如此的心狠手辣,注定要做一世的孤家寡人。”
她推開鉗製她的人蹣跚著下台階,眉壽和元香迎上來接應她,她耷拉著兩手歪在元香肩頭,闊大的襴袖掃過地麵,走向梅林深處,漸漸不見了。
他晃了晃,孔懷見勢上前來攙扶,切切道,“陛下保重聖躬,皇後殿下是一時生氣,稍過些時候就會回心轉意的。”
他墮進了一個黑洞裏,忽然變得無法直視自己。她還會回心轉意麼?可能再也不能夠了。他失魂落魄的轉過臉來問孔懷,“朕這次真的做錯了麼?”